熟浪 第17章 第 17 章

金茂嘉苑的房子，是姜伊人十八岁时收到的成人礼。

钱虽然不是她挣的，但房本是她名，成就感依然满满。

拿到钥匙那天，她特意带周肃来过，刚恋爱的男女哪有不缠粘的，姜伊人抱着周肃的腰，仰着小脸。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了，专门用来约会，好不好。”

周肃扬眉，不太懂秘密基地的含义。

姜伊人却在这方面一直领先。

“你看啊，我刚考上大学，你刚进一队，咱们谈恋爱的事，如果被你们教练和我爸妈知道了，他们会怎么说？”

周肃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们谈地下恋？”

“没错！”

姜伊人笑得明媚，“在外面，咱们吃饭看电影拉拉手，回到家里，就可以亲亲抱抱举高高，这叫科学分配恋爱血糖值。”

周肃不置可否。

地下恋总有名不正言不顺的嫌疑，他觉得怪怪的，但架不住姜伊人会撒娇，勾脖坐大腿全招呼上，他一时失了原则，无奈只好同意。

而事实上，不公开的直接原因，要归结于姜伊人隐秘的爱好，她爱死了影视剧里偷情出轨的桥段，一直跃跃欲试，所以才拿师长反对做借口。

当然，她也不打算跟周肃直接说，在风月事上，那个木头尺度还没打开，怎会懂她喜欢背德的刺激感。

就这样，在秘密基地的庇护下，姜伊人和周肃的恋情，慢慢壮大、开始成熟、熟到不能再熟。

所以姜年说的不对，这套房子对姜伊人来讲，不是可有可无。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在这一方屋檐下，她得到过什么，又失去过什么。

只有姜伊人自己清楚，金茂嘉苑是她心底一处归宿。

按照林永林提供的信息，姜伊人还是来了。

她对这里太熟悉了，走哪条街进小区，车停哪个位置离电梯最近，她通通知道，以至于时隔多年，再来这里，竟有种旧地重游的恍惚感。

车子停在临时车位，她坐在驾驶位缓了一会儿，走下来。

大楼里有人出来，正好刷开了门禁，容不得多想，姜伊人拉住门，侧身进去。

乘电梯往上时，心跳莫名失速，跟着数字一层一层的跳动。

姜伊人不可控制地深吸一口气，抬头。

叮咚。

到站。

不用找，左手边第一间，她记得很清楚。

1902室的门口，大理石砖有一块拼反了，悠扬绵长的线条突然转向，左右一并，是个心型。

年少时的她好喜欢这个谬误。

可现在，姜伊人也说不好，这颗心还在不在这个房间里。

她站在“心”的正中，借着一股孤勇，抬手敲门。

咚咚咚。

那声音好像敲在她心头，阵阵悚栗。

很快，门内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声音一顿。

这中间不过三五秒的时间，姜伊人头脑一片空白，期待和忐忑并驾，在大门打开的一刻，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眼眶发酸。

出现在眼前的，真的是周肃，他正站在门后，拖鞋、短袖短裤的居家装束，分是主人的身份。

可是，罕见地，姜伊人在他的目光里，捕捉到了疑惑之外的、一丝丝仓皇。

“你怎么来了。”周肃问。

姜伊人答，“我去泳队找你，你不在，就找到这儿来了。”

周肃抿紧唇，迟疑了片刻，没有继续追问她怎么知道自己在这。

保持了一贯的冷静自持，他闪身让出门口，弯身从鞋柜里取了双拖鞋。

姜伊人看得很细，灰白色的翻斗柜，她一眼就认出，是她刚住进来时网购的那个。

因为不会安装，木板还划破了手，后来是周肃帮她收拾了烂摊子。

换过鞋，姜伊人进门。

房间里的动线，她早已烂熟于心，穿过玄关是客厅，印象中三十几平的面积尚算开阔，可眼下，乐高积木拼成的建筑，星罗排布，摆满整个客厅地面。

姜伊人走过去，是哈利波特系列。

至少有十来套，上万零件，完整复现了书中的经典场景——霍格沃茨城堡、对角巷、有求必应屋、还有九又四分之一车站。

姜伊人蹲下拿起一只人马巴克比克，灰白的配色，有鸟的翅膀，男人上身，马的四肢，她细细的观摩，然后又轻轻放回去。

“原来你还喜欢拼这个？”她扭头看他。

周肃说：“平时放假没事做，就过来拼一会儿。”

时间一久，不知不觉创造了一个世界。

客厅没有下脚地方，姜伊人起身转向餐厅，恰好厨房水壶发出蜂鸣声，周肃快步过去。关掉燃气灶。

“我泡面，你吃不吃？”厨房里传来他的询问。

姜伊人摇头，“我不想吃。”

这么多年过去，房子里的装潢没怎么变，但老旧得厉害，壁纸起鼓，木地板也翘边了，踩在上面发出吱嘎的声音。

可仍然能看出她亲自布置过的痕迹，在北城，买房送家具几乎是惯例。

路过一面光秃秃的墙时，姜伊人问，“我记得这里有个斗橱，怎么搬走了？”

周肃在厨房忙，“我不是从姜叔手里直接买的，在我之前，房主姓张，是他把房子卖给我的，所以不太清楚。”

“那你怎么知道姓张的卖房子？”

“本来我也不知道这套房子已经卖了，是无意中接到中介电话，说小区有房源，问我要不要考虑。”

他们曾在这里甜蜜蜗居过，叫外卖叫奶茶，楼下美甲店，还有她的会员信息，这个时代，只要在一个地方生活过，总会留下痕迹。

周肃把泡面碗端到餐桌上，随口说，“你要喝什么自己去冰箱拿。”

“好。”

他进厨房取筷子，待人出来，发现姜伊人站在开着门的冰箱前，犹如入定。

猛然想起什么，周肃放下筷子，大步走过去，“姜伊人——”

姜伊人转过头望着他，怄红的眼圈，在苦苦挣扎后，泪水终于掉出来。

周肃心脏一紧。

顺着她的角度，空荡的冷藏室里，除了瓶装水，还有一只透明蛋糕盒，合掌的尺寸，还能看见里面优美的奶油旋。

上面立着生日快乐牌，黑白巧混搭，赫然醒目。

姜伊人静静地注视着他，“除了我，还有谁在今天过生日？”

她明明说的是冷藏室里的生日蛋糕，却剑指周肃的心口。

“说啊，周肃，你总不能再抵赖了吧。”

周肃站在晴日晨光里，身形冷峻岿然，时间放慢了回应，可紧绷向下的唇角，昭然内心的忐忑。

纵观他整个青春，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剜心剖肝，却不置人于死地，只是逼他到无路可走，认下这一句，没错，你一直是对的。

姜伊人，我还爱你。

不忍她哭，也避无可避，周肃深吸一口气，走过去，一把抱住姜伊人。

眼泪模糊了视力的姜伊人，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就被巨大的冲击力，推到敞开门的冰箱前。

炽热的胸怀和沁凉的冷气，前后煎熬着她。

她再次闻到来自氨水独特的味道，混着男人荷尔蒙张扬的温度，从头到脚把自己包围。

久违的怀抱，完全蜕变的身体线条，让嵌合其中的姜伊人，一时难以适应。

她仰头挨近，眼里盛满倔强不甘。

“所以，周肃，你承认了是吗？”

他低头看她，眼眸深暗，竟有疼惜痛意，他再次收拢手臂，用力。

“对……我承认。”

耳边是他嗓音低沉的告降，伴着长长一声叹息，鼓动听者阵阵心颤。

五年来的思念，一朝得尝，便是摧枯拉朽般的破坏力。

姜伊人环抱回去，脸埋在他胸口，钢板一样的硬度，令人窒息好似溺水，但那又怎样，浪漫作伴的死，也好过孤独无趣的活。

周肃的怀抱有魔力，度秒如年般，调慢时间。

房间安静到沉寂。

最后是冷藏室，灯光熄灭，如落幕的片尾，响起清脆提示音。

姜伊人轻轻推开周肃，转头望一眼，“它把我的背都冻麻了。”

周肃小臂亦然，可还是上下摩挲姜伊人的后背，先帮她回暖，然后伸手去关冰箱门。

姜伊人说等一下。

“我的蛋糕。”

她脱出怀抱，转身双手托住纸盘，把蛋糕取出来。

难得一见，姜伊人对食物这么紧张，周肃失笑，细心帮她抹掉眼角上挂着的泪。

“现在吃吗？”他问。

姜伊人点头。

周肃返身去厨房拿了配套的刀和纸盘。

他们在餐桌前集合，因为没有打火机，周肃又拿蜡烛去厨房引燃，然后拢着火苗过来。

“就插一根吧。”姜伊人指了指正中间草莓的位置，“这里。”

按她所说，火苗在两人之间，安静的燃烧着，两人眼中都有粼粼的水波。

想捧住她脸亲吻的冲动，压了又压。

周肃坐下，问：“许愿吗？”

姜伊人反问：“今天许愿会实现吗？”

周肃静静地注视着她，无数的情绪闪过，最终归于无言，但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次，今天是无言的默许。

姜伊人闭上眼，双手合十，数秒后再睁开，再一次眼圈泛红。

她下意识地吸住鼻子，喉间艰涩地问他。

“实现了吗？”

那目光太清澈，太赤城，从十六岁到二十五岁，近十年的跨度里，姜伊人身上始终保持着焰火般的明媚。

在她令人仰羡的灿烂人生里，竟还愿意给他留有一席之地——

周肃没有马上回答。

他起身，一手撑在桌面，低垂着头，另一手越过餐桌伸手拊上她的后颈，印下热烈而强势的吻，力度之大，使她的头都往后仰去。

是突如其来的攻势，还是久旱难逢的甘霖，谁也说不清是谁更需要谁。

许久，两人稍稍分开，周肃的大拇指按在她的唇边，轻轻拭过。

“生日愿望，请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