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揭露任学清的过程,比姜伊人想得要顺利。
在视频寄出去的第二天,官方微博就发了警讯,通报事件的最新进展,同时呼吁当年的受害者积极与警方联系。
作为临走前的最后一件心事,终于朝着正义的方向开始滚动。
姜伊人操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
周末,她开车回了趟父母家。
以后天南海北的飘荡,姜伊人想选几件奶奶的遗物带在身边,碰巧,赶上周家温居,两家人又在一起吃了顿饭。
这一日天气不错,阳光正好,不冷不热,正适合户外烧烤。
陈婷将自家阿姨准备的食材,搬到周家的院子里,周定江和姜年早已拢好炭火,一人负责烧烤架,一人负责牛排焖炉,忙得满头大汗,却乐在其中。
周母劝两个孩子多吃点。
“牛肉都是我从总局训练中心的食堂拿来的,保证安全,味道也和外面买的不一样,专门养殖,特殊供给,伊人,你尝尝。”
“谢谢阿姨。”
姜伊人叉了一块肉眼,送入口中,转头问周肃,“上次你的飞行尿检,出结果了吗?”
闻言,大家停下动作去看他。
周肃:“出来了,没有异常。”
顶级运动员的生活里有各种禁忌,吃饭、睡觉、行程,都要严格遵守组织规定,这么多年下来,不仅周家人,好像连姜家都习以为常了。
听到结果正常,长辈们各自去忙。
姜伊人又叉了一块牛肉五花,卷上泡菜,怕菜汁弄到身上,往口中送时,另一手在下面接着。
油润并着甜辣,爽脆的口感,刚刚入口就已征服味蕾。
姜伊人背靠小马扎,慢慢咀嚼,露出一脸满足,准备再去下手时,她瞥见周肃正看着她。
她好笑地问:“所以,我是吃播么,你用看的来解馋?”
连花椒都算高敏感食物,所以为了省去麻烦,周肃几乎不吃辛辣重口。
所以,他的关注点不在食物上。
“你今天没加班?”
“没。”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总不能说我要辞职了吧。
姜伊人没理周肃研判的表情,伸手抓了把圣女果,捧在怀里,不远处飘来姜年和周定江闲聊的内容——
“最近的新闻,真挺可怕的,竟然以艺培的名义,向半大孩子下手,而且潜藏七八年,听说好像哪个明星也被他侵犯过,最近站了出来,这两天事情闹得特别大。”
姜年显然不知道,大为震惊,“是么?!什么艺培啊,机构叫什么?!”
“嗯……”周定江想了想,“官方通报,骗子叫任某,没提全名,机构叫什么,我也没注意。”
“任某?”姜年去看陈婷,两人脸色瞬间变了,紧张转头,问姜伊人。
“我记得你当年报过一个课外班,号称是摄影大师授课,那人是不是姓任?”
姜伊人心内一沉,不自觉心虚起来,但因为嘴里有食物,鼓着腮,一时无法回应,她稳了稳心神,下意识瞅了眼周肃。
周肃倒十分冷静,接过眼神,先一步开口。
“我记得……那个摄影大师不姓任,姓李。”
“姓李?”
姜年喃喃重复,虽然他记忆有些模糊了,却对周肃的作证,深信不疑。
姜年:“不姓任就行,吓死我了,我以为伊人当年也遇见过骗子呢。”
转过头,姜年跟周定江苦笑着。
“我这女儿不省心,当初非要报那个摄影班,上课的地方是个荒郊野岭,每次她去我都提心吊胆的。”
“好在后来,你家周肃陪她去过两回,我才敢放手由她。”
周定江笑,“我这小子没别的优点,当个保镖还凑合。”
两位母亲掩口而笑。
半晌,周母复又遗憾,压低声音说,“他们俩也算青梅竹马了,怎么现在看着这么别扭啊。”
四人同时瞥过去。
姜伊人和周肃正各吃各的,谁也不出声。
姜年悄声说,“那是你们不知道,他们两个一直不对付,周肃刚我家时,伊人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两人都不说话。”
周母问:“为什么呢?”
陈婷摇头。
“我们也看不懂,可能还是我家伊人脾气太差,太难相处。”
“上一秒周肃还好好跟我们说着话呢,伊人一来,周肃就不接茬了,能避开就避开。伊人也很少主动找周肃说话。”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八字不合吧。”
长辈们一致点头,“他们俩没戏,咱们也能早点死心。”
吃烤肉最容易吃撑。
不是因为嘴馋,而是战线拉得太长,不知不觉就吃多了。
姜伊人感觉身体里的血液,都涌到胃里去服役了,大脑罢工,整个人懒洋洋的,她提议去屋里参观一下,顺便消食。
这次不用周定江夫妇怂恿,周肃主动起身,帮她拿着外套。
中途吃得热,姜伊人脱掉了牛仔上衣,只穿一件象牙白的工字背心,这对北城的四月天来说,多少有点不尊重。
两人一边往屋里走,周肃把衣服递过去,“起风了,还是穿上吧。”
“谢谢。”姜伊人套上。
“哪间是你的卧室?”
“在二楼,”周肃说,“不过我大多住队里,应该没什么机会回来过夜。”
上次只在一楼停留过,当时家具还没入住,看不出什么,现在房子里的花瓶古董都摆上了,别有一番吴侬水乡风情。
应该是周肃妈妈的喜好。
跟着上二楼,把头第一间,就是周肃的屋子,这里和外面就不太一样了,灰色的床品,米白的窗帘,再配合一床一桌一沙发,简约到极致,说他不是周家亲儿子都有人信。
姜伊人转了一圈,“我家是不是还有你以前的东西?要不要拿过来?”
“姜叔上午送过来了。”
姜年来送东西的时候,还说了,“东西虽然送回来了,但还欢迎你过去住。”
这话里有深意,周肃当然不会转述。
他想说的,是另外那件事。
“任学清落网的新闻,我也看了,那些视频和照片,看来起作用了。”
姜伊人点点头,“我也没想到,才两天,这么短的时间,就找到当年的受害者,而且有人竟然肯站出来。”
周肃:“只能说明这个骗子干得坏事太多。”
姜伊人:“是呀,这样也省得我露面了。”
确认她不会趟入这场浑水,周肃今天回来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该说的都说了,本来周肃准备下楼的,可忽明忽暗的灯光,锁定了他的视线。
姜伊人捡沙发一头坐下来,旁边是一只边几,上面放了盏小台灯,上面的五彩玻璃拼成的罩子,塑料膜还没拆。
好奇它亮起来的样子,姜伊人拧动开关。
斑斓的光束中,她手托耳后,认真把玩的时候,她嘴角是勾着的,浅浅的笑涡里盛着光。
过于清晰的美,太直白太强烈。
周肃一时没有动。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周定江喊他,“周肃帮忙抬一下桌子!”
有种梦被打碎的感受。
姜伊人无知无觉,抬眸去看他。
周肃淡淡地说,“我先下去了。”
“哦。”
周肃走后,空荡的房间,更加陈善可乏,姜伊人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起身下楼。
周家这套宅子,户型面积和姜家差不多,但为了尽快入住,有点赶工,没有另外安装电梯。
所以三层高的建筑,搬上搬下全靠人力。
这会儿不知道他们又去哪搬东西去了,客厅里没见人,姜伊人往外走,忽然瞥见地上躺着一个证件。
姜伊人过去捡起来,白色挂绳垂下来,上头写着“国家游泳训练中心”的一串字。
应该是周肃掉的。
一张饭卡,一张胸牌,背对背塞在透明卡套里。
姜伊人手捏一个角,微微拉远看,胸牌上的照片,应该是周肃好多年前照的,头发很短,脸的轮廓完全露出来,不笑,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
这很周肃。
她不自觉地弯唇,多看了几眼。
也是多看的这几眼,让她发现两张卡之间,似乎还夹着别的——尺寸无法完全对齐,所以露出中间一张的边角。
姜伊人把它抽出来,举在眼前,端详的过程里,笑容逐渐玩味。
刚好,周肃从地下室走上来,等他看清姜伊人手里的东西,脚下步履一缓,但他最后还是走了过来。
“你捡到的。”
“对啊,刚刚在这里捡的。”
她笑说,“而且我还有意外的发现。”
那是一张拍立得相纸,姜伊人随手扬了扬,上面小姜伊人的笑脸,跟着一晃而过。
“上午我在奶奶的箱子里找过,还纳闷这张照片去哪儿了,没想到在你这儿。”
她盯着他的眼睛,故意说,“周肃,你什么时候偷走的?”
话说是“偷”,本质也是“偷”,但周肃的目光坦荡极了。
他沉声回答,“陪你去疗养院的时候。”
姜伊人眨眨眼,“为什么要偷我的照片?”
一霎的沉默。
两人目光角力。
都是不肯服输的人,周肃用极度的冷静来部署迎敌,而姜伊人呢,更像一个江湖高手,不经意间点中别人死穴。
很难说得清,谁更厉害。
只是姜伊人率先决定结束对峙,四两拨千斤般,轻笑一声。
她收回视线,低头把照片又塞了回去,仔细检查,胸牌饭卡样样还原,一切弄得整整齐齐。
她朝他走过去,距离周肃,仅有十公分的位置,卡片随手放在沙发扶手上。
“这个,”她拍了拍,“送你。”
很是慷慨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