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冢很大,整个地宫的路四通八达,被季疏他们一行人打烂了好几处墓室也并不影响其他地方的墓室,才走了一段路已经拐了七八个弯,整座妖王冢大得像迷宫一样。
楚鸩不自在地拒绝被抱着,季疏拿他没办法只好从抱着他改成搀扶。
唐随风还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煽风点火:“能被齐光剑尊抱,是你的荣幸。”
楚鸩一脸敬谢不敏,自觉地拿着烛台照路:“我自己能走,季疏也受了伤。”
唐随风掂了掂自己怀里的女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好轻,她怎么一直昏迷不醒?”
这名女子衣衫凌乱,露在外面的皮肤没有一块是正常颜色的,他甚至不好意思去仔细观察她的状态。
“我遇见她的时候,她神志也不算清醒。”楚鸩回忆了一下,“断断续续地说了一段话,大概意思就是她不想死,救救她,还说她知道厉烆的弱点,我当时以为季疏被厉烆暗算,想要救出季疏就把她带上了,之后她就昏过去了。”
又拐了一个弯,空荡的走廊忽然出现了成片的浮雕壁画。
浮雕壁画雕刻得栩栩如生,甚至出现了很多山海异兽,其中一只特征最为明显——有着九条尾巴的天狐仰头对月长啸。
一路走来一直沉默的季疏松开搀扶着楚鸩的手,拿过烛台去将壁画照亮,众人视线顺着火光照亮的地方移动。
唐随风平日里除了练剑对山海异志没什么研究,看不懂其中的含义,皱眉道:“这些壁画说了什么故事?”
季疏道:“这些壁画记录的是埋藏在此处的妖王生平事迹。”
唐随风问:“包括九尾天狐?不是说九尾天狐是神仙的使者吗?”
回答他的是楚鸩:“根据山海经记载,‘青丘有狐,其状如狐而九尾,声如婴孩,能食人,食者不蛊’,九尾狐与九尾天狐虽然有一字之差,但其实本身也是妖兽修炼而来,只是天狐修炼得道被西王母收入麾下,之后又因怜悯妖界苍生,派九尾狐下凡守护青丘,防止人界与妖界多生动荡……你们天玄剑宗都不教这些的吗?”
“天玄剑宗分六脉,太阴、阳明、少阴、少阳、厥阴、商阳,六脉之中主修各不相同,我是阳明一脉,单修剑道,心无旁骛。”
“是是是,你们剑修在修道方面向来都是特立独行的一道。”
“我们剑修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该打打,打赢了说话,打不赢就跑。”
“所以你们剑修被人算计了也不知道,一对双生子换班盯着你你也不知道,还跟人走了一路。”
“我觉得你对我们剑修的成见很深,季疏,你真的不再考虑换一个未婚夫吗?”
唐随风跟楚鸩斗了一路,两个人分开明明都是沉稳理智的修真界大能,可混在一起就像两个小孩子一样斗嘴斗个不停。
季疏揶揄地看了楚鸩一眼,楚鸩脸色一变:“你别想借刀杀人,我说的那个剑修明明就是你!”
唐随风将怀中女子放下,揉了揉僵硬的肩膀:“你说的是我们剑修,这里四个人,一个昏迷不醒的不算数,三个修士两个剑修,就你不是剑修。”
“剑修和剑修之间也有很大区别,比如说我家季疏无论是剑法还是剑道都你好太多,脑袋也比你聪明,你一看就没怎么读过书,毕竟天玄剑宗出了名的三尊不阅卷。”
唐随风:“……我跟我师父确实不爱读书,那是因为我们一心都在练剑上,但不许你这么说我师叔。”
楚鸩这话可以说是戳到唐随风的痛处上了,修真界目前只有五名剑修能称得上是剑尊,其中一名季疏在大众视野中已死,剩下四名有三名出自天玄剑宗,还有一名出自流云谷。而天玄剑宗的三位剑尊都是出了名的不爱读书,其中唐随风的师叔渡空剑尊更是出了名的大字不识一个,相传闹出过不少笑话。
这位渡空剑尊的名号来源并不好听,据说是为了嘲笑他肚里空空、胸无点墨,是他的死对头给他起的称号,而渡空剑尊并不明白其中含义,以为是自己的死对头终于被自己打服了,逢人便说自己号“肚空”。
然而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当这个名号传回天玄剑宗时已经无力回天,只好强行解释,将肚改为渡,强行将已经歪了的名号扳正回来。
而天玄剑宗的另外两位剑尊,唐随风和他的师父闻峥剑尊虽然不是目不识丁,但也曾因为不好读书,师徒俩一块逃了天玄剑宗举办的鹿鸣宴,被天玄剑宗的宗主当着几百人的面骂过,因此修真界人人都知道天玄剑宗的三位剑尊不爱读书。
季疏一心二用,一边听他们二人斗嘴,一边将壁画看完了,将烛台交回楚鸩手中,蹲下为一直昏迷不醒的女子检查伤势:“渡空剑尊生于灾年,出身乡野,那会儿饿殍遍地,处处都是易子而食的人,活下去都难,更别提读书的机会了。据我所知,渡空剑尊十岁时差点就成了他人填腹之物,为活下去,渡空剑尊逃出来后不顾破了的半边脑袋,靠路边捡的一把柴刀和别人练不出名堂随意丢弃的剑谱艰难求生三十载才入道,入道后剑指苍穹问天道不公,然而天道无情并无回复,世人只道渡空剑尊胸无点墨,大字不识,可若易地而处,只怕早已入了轮回千百次。”
季疏说的是天玄剑宗秘辛,因为渡空剑尊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私事,知情者也不会随意讨论这位出了名脾气暴躁不好惹的剑尊,因此楚鸩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
楚鸩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唐随风,神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个……我其实不是有意……”
唐随风通情达理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儿,我师叔的事修真界向来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知者无罪,只是我作为他的师侄听到难免会有些许不满情绪,但这与你无关。”
楚鸩却不这么认为:“也是我口不择言在先,不知情不是犯错的借口,错了就是错了,你可以因为我不知情不记恨我,但是我做错了就应该道歉,待出了妖王冢,我请你喝酒,他日若是有机会,也要请渡空剑尊喝上一坛!”
楚鸩态度坦然大方,唐随风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半晌,忍不住揶揄道:“我可算知道为什么你能够得季疏青眼了,看来不全是因为好看。”
楚鸩:“……啊?”
话题蓦地转向自己,季疏想起之前唐随风问自己的问题,也忍不住笑道:“我的眼光怎么样?”
神色中是全然抑制不住的爱意与骄傲。
“很好,是你会喜欢的那种人。”唐随风笑道。
季疏眉毛一挑,刚想开口就敏锐地察觉到四周气息流动的感觉不对劲。
妖王冢中时不时会传来滴答的滴水声,脚步声在走廊中也会传来回音,然而修士五感敏锐远胜于常人,气息的流动变化也很容易引起他们的注意,气息一变,三人眼神同时落在走廊深处的黑暗之中。
“那些壁画上都说了什么故事?”唐随风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回壁画上。
三人视线交会,确认了彼此的意思,楚鸩和唐随风悄悄设下结界将昏迷的女子保护起来。
季疏动作顿了一下道:“妖界至今已有一百多位妖王的遗骨埋藏供奉于此,他们的生平事迹都详细地记录在这些浮雕上,基本上可以看作是妖族的发展历史。”
楚鸩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地看着在微弱的烛光下显现的浮雕:“妖族的发展历史?”
“故事的开头跟人界口口相传的差不多,天道应运而生于混沌,女娲、伏羲以及盘古一众古神在混沌中被孕育而生,天道指引盘古劈开混沌,开天辟地,同时力竭而亡,神识归于混沌,身体化作日月星辰、山川湖泊,伏羲根据天道指引创造八卦,将宇宙洪荒分作三千世界,制定不同的生存条件;而女娲则被赋予创造众生的使命。”季疏站在第一块浮雕面前将上面的故事复述出来,“在这个故事里,女娲不仅抟土造人,还创造了这世间一切生灵,为安静却枯燥的世界注入了生命——然而女娲大神将神力大多都注入了人的身体,在创造其他生灵时只给了生命和不同的形象,这直接造成了这世间的生灵除了人类大多都未开灵智。”
楚鸩道:“女娲大神是大地之母,这世间生灵皆出自她的手,如同这世间所有的生命都诞生于娘亲的身体里。”
季疏点点头,站到第二块浮雕面前继续道:“女娲大神希望万灵平等,和谐共处,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盘古开天辟地时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降为地,却不知浊气自带三尸,她站在黄河边用来创造万灵的土中蕴含着无穷无尽恶意的三尸,贪嗔痴让充满智慧的人族对其他生灵乃至人族同类开始了捕杀、虐杀,生灵数量急剧减少,女娲大神不忍万灵相残,又苦于三尸深埋在土壤之中无法彻底拔除,于是与伏羲大神在天道的默许下教授繁衍生息之法,甚至为了不让生灵成为朝生暮死的蜉蝣,与众神创造了昼夜交替、日月轮转、四季更换的制度,同时女娲大神怜爱众生,留下了道心让万灵参悟。”
“这些故事中人族从一开始就得到了女娲大神的偏爱。”唐随风视线落在雕刻复杂精细的浮雕上,语气中满是感慨。
季疏朝楚鸩使了一个眼神,笑意不达眼底:“其实仔细想想也没错,否则妖族为什么要以修成人形作为修炼境界的分水岭呢?”
季疏走到第三块浮雕面前突然停下,楚鸩高高举着烛台跟在她的身旁替她照明,二指并拢骤然发力,烛火瞬间膨胀数倍化作凤凰,口中喷出一簇外面裹着幽蓝色的火焰,火焰如同倾泻而下的瀑布一般瞬间将藏身黑暗中的少年整个人暴露在火光之下。
传说中的南明离火在抵达少年面前时骤然停下,一层看不见的结界隔绝了火焰对他的攻击。
季疏伸手去拦楚鸩,侧头去问少年:“涂繁,你一直跟着我们?”
楚鸩见状收了火焰,整个人靠在季疏的身上,颇有一种恃宠而骄的模样。
少年有些不自然地用食指挠了挠自己的脸颊:“我只跟着你。”
楚鸩不满道:“你好好的一只妖,没事跟踪女子干什么?”
唐随风戏谑道:“小小年纪不学好。”
涂繁啐了一口:“呸,你们几个年纪加起来还没老子的零头大。”
“口气还不小。”楚鸩仗着自己是伤患,毫无顾忌地伸手揽过季疏的肩膀将自己全身重量都压到季疏身上,摆明了不让季疏靠近这名突然冒出来的少年。
季疏有些费力地托着楚鸩,楚鸩比她高出一个头,虽然体型精瘦,但是常年习武体格不会太瘦弱,而季疏体型瘦削,虽然修炼多年让她将楚鸩都能轻松打横抱起,但是当楚鸩整个人这样靠在她身上时也难免会有不适感,偏偏旁边还有其他人,只能无奈地用眼神警告楚鸩,随后转头去问涂繁:“你跟着我干什么?”
被发现之后涂繁也就不再躲藏,走近了一点,只是眼神在扫过楚鸩和唐随风时还是充满了警惕:“我刚刚听说了,你是九尾天狐派来的?”
楚鸩翻了个白眼,语气散漫道:“我们人族讲究有来有往,问题是我们先问的,你应该先回答我们的问题再问。”
涂繁用鼻子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道:“我让你带我去找九尾天狐,现在你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季疏伸手用指尖在身旁的浮雕壁画上敲了敲:“你刚刚都听到了为什么还要再跟我确认一遍?你之前提到过妖王冢是你的主人建立的,而壁画上就说了九尾妖狐涂山君修炼得道后被西王母纳入麾下,从此狐族地位跟着水涨船高,之后西王母派涂山君下界守护青丘与妖界入口,涂山君为了狐族与妖族做了很多事,其中一件就是修建妖王冢。”
唐随风双手一摊,顺着墙坐了下来:“涂山君,这名少年叫涂繁,身上一股狐狸味儿,又希望你带他去找九尾天狐,这不是很明显吗?”
涂繁抿着嘴不语。
季疏看着涂繁的眼睛,认真地问:“涂繁,你真的一直都在这妖王冢之中吗?”
涂繁撇过头:“我可从来没说过我一直住在这妖王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