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之色 第3章 夜谈

陷入黑暗中，白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好的不好的都搅混在了一起，叫她一时分不清她到底是谁。

想说话，但是发出不了任何声音。

有人从她身边飘过，她伸手去抓，那人就化作了一缕青烟，从指尖里消散。

那些人有白菱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很快，人越来越多，他们将她团团围围住，当她再度伸手去触摸时，他们不再化为青烟，反而成了一堵高耸的围墙，推动不了分豪。

人墙在缓慢收拢，以她为中心点，层层向外蔓延开去，白菱像一只被蛛丝黏住的幼虫，怎么都挣脱不了身上的枷锁。

氧气被一点一点地剥夺，她的呼吸开始出现困难，有人的皮肤开始脱落，黑漆漆的瞳孔中流出鲜红的血，尽管白菱过过刀尖舔血的日子，也深深地被这些人吓得血肉狂跳。

诡异极了。

沉重的双脚被用力一扯，一个不防，白菱直直地往下坠去，身体的失重感使得她的大脑越发混沌不清，身子也变得剧痛无比，似被车轱辘来回碾压的痛。

一阵白光过后，白菱趴在了一个温泉边上，身上的痛感也全都消失不见。

泉中白雾弥漫，清风徐来，晃晃吹开了层层面纱，一个模糊的身影立在缭绕的烟雾里，正背对着她，白皙的肩颈浮在粉白的花瓣上，交叠的花瓣随着主人的动作起起伏伏。

白菱敛目，身体不受控制地朝泉中人走去，脚步踩在一截干枯的树枝上，发出了“咔嚓”的声响。

那人也听到了动静，停下往无暇玉臂上浇水的动作，慢慢侧过头来。

待白菱见得那张清冷的容颜后，随之一愣，下意识开口，“是你。”

她话音刚落地，烟雾就猛烈动荡起来，那张脸也变得极度扭曲，随后幻境彻底湮灭，一切又陷入黑暗。

这一觉白菱睡得并不安稳，等她自梦中醒来时，脸上依旧发着热，她不晓得是因为那个梦还是自身生着病的原因。

只是不等她思考，唇畔上便覆盖上了一个冰冷的物体，有温热的液体在唇上流动，下颌被人捏住，迫使她微微张开因缺水而干枯的嘴。

有人在她耳边道：“喝点水，润下唇。”

她听出来了，是梦里的那人。

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赵钰。

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

白菱扯了扯嘴角，不料耳边又听得一个女声道：“咦，钰姐，她刚刚好像动了。”

应该是在说她。

接着听到赵钰再次开口，“嗯，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想来也快了，你先去休息，我守着她。”

这场景荒诞又真实，白菱试图睁开沉重的双眼，可任她如何使劲都撬动不了一点。

不受控制的身体，让她有点不适。

随后耳边有脚步声响起，应该是赵钰的朋友离开了。

这之后，周围彻底静了下来，静得都不需要白菱睁眼，只通过呼吸便能感受到身边有几人存在。

离她最近的自然就是赵钰。

虽未睁眼，但白菱能感受到赵钰看向她的视线。

这不禁让她有些窘迫。

第二次。

这是赵钰第二次见这么狼狈的她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菱身上的痛感逐渐回升，身体的操控权也回到了她手中。

天灵中的一束光瞬间刺入眼中，猝不及防之下白菱猛地睁开双眼。

目之所及，只此一人。

就是赵钰！

此时的赵钰背着光，俯身在她的上方，手上执一方白帕，正要给她擦汗。

因为距离太近，又是在昏暗的火光下，白菱瞧不清楚她此刻的表情，只觉眼前人又似梦中那般缥缈神秘。

两相对望，一时间，谁都没有动。

良久过后，还是白菱忍不住了，她沉下眼，问：“你怎么在这里？”

赵钰眼神一闪，收回了手，坐直身子，脸上依旧无甚表情，不答反问：“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白菱抬眼直视赵钰的眼睛，虽说赵钰是她的救命恩人，但她有自己的迫不得已，原因自然无法老实相告。

她双手撑地起身，视线扫过洞内已经躺下的人，轻声道：“跟着朋友来游玩，不小心擦枪走火了。”

这话说得很轻巧，只是眼中却泛起了冷意。

赵钰淡淡扫了一眼，将帕子递了过去，转移了话题，“为什么离开不说一声。”

这是在问她为什么毫无征兆从医院离开的事。

白菱下意识捏紧方帕，随后又松开，她看向赵钰郑重道：“这件事你不要问，少知道一点，就少一分危险。”

“所以这就是你不告而别的原因？”

白菱点头。

一时间，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只剩下柴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

就在白菱以为今夜的谈话到此结束时，她又听得赵钰开口。

“所以，十五万的治疗费是不打算还了吗？”

白菱顿囧。

生平第一次被追债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她快速否认，“当然不是！”

只是更为窘迫的是，此刻她全身上下凑不出一个子儿来不说，就连衣服都……

想到这，白菱后知后觉低头去看身上的衣服。

神情一怔。

“这是……你的？”

赵钰身子靠上石壁，觑眼瞧着那身黑色冲锋衣，淡声道：“不然呢。”

这下白菱那句要还的话，更加没了说服力。

她身形微滞，面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不是空口无凭。”

此话一出，连她自己都觉得没脸。

她那不着调的师傅有句话说得确实在理，走江湖欠什么都可以，就是别欠人钱。

这就是**裸的把柄！

赵钰不是白菱肚子里的蛔虫，自是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脸上的不自然，抬手指向一旁的洞壁。

“你的东西，在那边。”

白菱急切想转移注意力，于是顺着指引，朝那边瞧去。

攀石绳、匕首和一堆破烂的衣服正静静地躺在那。

匕首刃身依旧光亮无比，不见一丝卷意。

她微讶异。

那岩石层有多坚固她心里更有数。

“你这匕首倒是不可多得的趁手工具。”

赵钰也将视线挪了过去，随后又道：“你也挺神秘，安检系统都查不到你这号人物。”

她用了“人物”二字，可见白菱对她来说确实是个迷。

对于自己欠钱不还还玩消失这套，赵钰去查她完全合乎情理。

白菱又尴又囧。

她端直身子，动了动发酸的右臂，清了两下嗓音，“我由衷地忠告你，我身上背了人命，为了你自己好，最好远离我一点。”

赵钰挑起纤眉，“可以啊，那你还钱。”

得，怎么绕都能绕进同一个死胡同，白菱干脆选择闭嘴。

她望着仅剩的攀石绳和匕首，对李文德的恨又加深了一分。

若是她的背包还在，也不至于阴沟翻船，落到如此地步。

洞外的冷风吹得藤叶簌簌地响，嘀嗒不停的雨水落在洞口的泥泞上，溅起浑浊不堪的泥水。

六月，正是雷雨暴发的季节。

白菱望了许久，开口道：“给我点时间，我现在正在赚钱。”

伏阙印她已经帮谢崟找到了，等出了兀峰山，谢崟承诺给她的东西，还赵钰绰绰有余。

赵钰却是盘起修长的腿，支着手，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不接话。

白菱不见回应，回头望了过来，视线撞进赵钰的眼里，面上略有不解，“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赵钰道：“你有前车之鉴。”

言外之意是，她不信。

白菱摊开双手，当起了无赖，撇嘴道：“我现在全身家当就那些东西，你不信，那我也没办法了。”

赵钰眨眼，不理，继续道：“我又救了你一次。”

这虽是事实，但白菱不得不怀疑赵钰在挟恩图报，她心中提高了警惕，谨慎开口，“你想要多少？”

赵钰忽而一笑，清浅的灰眸，荡漾着点点星光。

“救命之恩能用金钱来衡量吗？”

虽说谈钱确实肤浅了些，却也不失为一个有用的手段，只可惜赵钰不缺钱，白菱的算盘打空了。

白菱侧身，双眼微眯，“难不成你想要我为奴为婢？”

赵钰颔首，“那倒也不必。”

“所以？”

赵钰的视线扫过洞内躺睡的几人，正声道：“我们找不到下山的路了。”

“然后？”

“你带我们出山。”

白菱满脸不解，“你怎么就肯定我能把你们带出去？”

赵钰很诚恳地答：“你身手很不错。”

白菱有一瞬间的错愕。

就这么盲目地信任她？

赵钰开口，“不愿意？”

若是连这都不愿意，白菱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她犹豫只是忌惮李文德几人罢了。

碰不上还好，若是碰上了难免牵连无辜。

她道：“我……刚刚说的也不是胡编乱造，有人想置我于死地，我若跟你们在一起，到时候碰上了只怕会牵连到你的队友。”说完又指了指中弹的左肩，“他们有火药武器，不好惹。”

赵钰微眯双眼，“所以你已经打算天亮就离开？”

这确实也是她刚刚所想，白菱点头。

赵钰盯了她片刻，最后索性闭了眼，

“随你。”

说完便不再搭理白菱，只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脸上一派古井无波。

对于赵钰突如其来的转变，白菱二丈摸不着头脑，她的视线在赵钰脸上瞧了又瞧，依旧端详不出别样的情绪。

火光摇曳，那张清冷的容颜忽明忽暗，白菱只觉莫名其妙。

她起身去整理攀石绳，正要往腰间挂时，视线瞥到了衣服上的暗纹，昏黄的光线下，银色图案熠熠生辉。

虽不懂布料材质，但猜也猜得到衣服的价值不菲。

白菱手上动作一滞，不知为何，无端生起了一丝愧疚之感。

她又将视线落到雪亮的匕首上，上面的血已经被擦拭干净，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做的。

她微愣，回头去瞧依旧闭着眼的赵钰。

半晌过后，白菱捡起匕首走到赵钰身边坐下，同她一样的姿势坐定。

“我跟你们一起下山。”

赵钰睁眼，侧头睨向她，“怎么跟王八似的？”

闻言，白菱在赵钰的胳膊上抡了一拳，哼道：“啊喂，骂得有些难听了。”

赵钰收回视线，嘴角微勾，“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

白菱道：“你们若是走不出去，结局也是全军覆没，若是我在，好歹还有一线生机。”

这倒也不是她过度自信，山里长大的娃，带个下山路还是很简单的。

去留问题定下了，白菱的精神大打折扣，她浑身上下没有哪处是不痛的。

赵钰显然也瞧见了她脸上的疲惫，在她说完后，便止住了话头。

洞内一时间又陷入了沉寂。

细碎的噪音冲击着白菱的神经，迷迷糊糊间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