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皇帝尤利安说条条大路通罗马,本是不同径途去帝国,但是有的人天生幸运,一出生即在罗马。方意和苏晴都不是这样的小孩。
“小意,妈妈去医院照顾晴姐姐了,吃饭什么的自己解决啊。”
羡慕也是有阶梯的,方意羡慕杨景然,而苏晴羡慕方意。
苏晴是偏远地区的农村出来的女孩,那年家乡走出来的大学生只有她一个。领到C大录取通知书本想和家人报喜,却被父母告知希望她放弃这次上大学的机会,陪着同年高考落榜的孪生弟弟再复读一年。
父母给出的荒唐理由居然是,成绩这么好再读一年也不会差到哪去,说不定会更好。她考得这么好弟弟对比之下心里面难受,会影响复读成绩。
“我和我爸妈面对面坐着,我没去看他们,而是去看他们身后我们家挂在墙上的扁担。那根扁担我挑过很多次,我用它挑过我跟我弟弟两个人初高中的行李,挑过我们家的稻谷。
“我就在想啊,我弟弟好像什么都没做过。我洗衣做饭做农活,我弟弟在玩。我帮我弟弟收拾行李,我弟弟站旁边看着。十八年来,我弟弟好像一次都没碰过那根老扁担,也没有喊过一声姐。
“他高考落榜为什么叫我去承担错误。
“只是因为他比我晚几分钟出世吗?还是因为我是个女孩。
“我没想通,也不愿想通,我开解不了自己,倒不如不去管,直接跳出这个封闭的让我难受的圈子。
“那天我就对我爸妈说了一句话,不可能。我爸妈怎么骂我的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转身回去收拾行李的干脆。
“我爸妈叫我去复读我没哭,我离开家的时候没哭,打工挣学费被老板刁难没哭。
“我申请完贷款进入大学门的那刻却嚎啕大哭。别人也许觉得我是舍不得家,只有我自己知道为什么,我终于为自己而活了。”
苏晴很拼,为了早日还清助学贷款和赚够自己的生活费,一人打两份工,白天上课,晚上来花店帮忙,周末去做家教。
方意与苏晴的初见是在一个大雨天,她披着雨衣,浑身湿透,来花店问还招不招人。正是那双眼睛的倔强与坚强让苏晴成为方意最好的姐姐。
苏晴讲自己的过去时,眼睛红红的,泪水聚在眼眶里没出来。方意伸手去抱她,眼泪才流下去:“姐姐别哭,现在我和妈妈就是你的家人。”
苏晴是个傲气的人,一个人打工赚钱撑完了大学,又努力保研。她还是幸运的,力所能及的事情她做到了最好,而且上天送来了自己真正的亲人。
这些天的降温不少人得了流感,苏晴家教的孩子在学校就被同学传染了。
自诩抗冻抗热没什么事,苏晴却被这不起眼的流感所击倒,还是室友一道给护送到医院去。
晴姐姐还好吗。方意简单煮了一碗面,心里挂念着苏晴,给妈妈发了消息。
“还在发烧,医生说要多留几日看看情况。”陈若欣很久才回消息,许是去医院的路上耽搁了一阵。
“你们晚上吃了吗?要不要我给你们点粥吃?”
“妈妈待会和你说啊,这边有事,别担心我们。”
方意疑惑,担心苏晴病情加重,给邵佳晗拨了电话。
电话接通,耳边传来阵阵争吵声,方意听出其中夹杂着陈若欣的声音。
“喂,小意,医院这边有点事,你别担心啊,你晴姐姐都还好。”邵佳晗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我怎么听到了我妈妈的声音,她在和谁说话。”
邵佳晗见场面收不住,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把事情原委告诉了方意。
苏晴弟弟第二年高考仍是没考上,随便找了个专科学校混日子。毕业后去工厂当学徒,因为喝酒闹事给人同事打伤了。那边走官司要医疗赔偿,苏晴父母便把主意打到了苏晴头上。顺着苏晴大学地址一路摸到了方意家花店。
听店员说苏晴和陈若欣在医院,老两口匆匆赶到医院,赶场子似的在苏晴面前哭诉家里的不容易,势必要苏晴掏钱出来。
苏晴避而不见,老两口在病房门口破口大骂,说白养了个女儿。出息了不贴补家里也就算了,自己亲生弟弟进局子也见死不救。
陈若欣气不过,就与苏晴父母争辩起来。邵佳晗挡在几人中间,恰好被方意听到了这段。
“都是从你们身上掉下来的肉,闺女还躺病床上呢,就想着为儿子要钱。这些话可真说得出口啊。”
走廊来往的医生护士很多,因为动静闹得大,路过时纷纷侧目往这边看。
“你谁啊,你姓苏吗?凭什么管我们家事,我们家的事情轮不到你这个外人出手。”苏母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种从小在城里养尊处优的女人,娇里娇气,干不了农活,有点闲钱就喜欢吆五喝六。
苏母见隔壁病房也开门往这边看,想把事情闹大,让苏晴不得不低头,吆喝得更起劲:“女儿不孝啊,不养父母就算了,对自己同胞亲生的弟弟还这么狠心。”
苏父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一番陈若欣,这个拎着手提包的花店老板忙前跑后,对自家女儿的确上心。
两只灰色的眼睛圆溜一转,因劳作而黝黑的手来回搓着。苏父一改刚才面对女儿的蛮横,语气一把八十度大转弯:“听说您是苏晴的老板?”
陈若欣刚刚受了气,哼了一声,没有理睬。
“你问她做什么?你能叫她让苏晴给咱儿子掏钱?”
苏父瞪了苏母一眼,那双手继续搓着,似要把多年的老茧给搓没:“看得出来您很喜欢我们苏晴,我们苏晴干活确是好苗子。”
“苏晴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您多担待。”苏父眼睛要眯成一道缝,“苏晴在您这估计也干了不少年吧,看得出来您与她很亲密,就像一对亲母女。我们这亲父母倒是真的与她生分了一样。”
“你想说什么。”陈若欣很不愿跟这样的人废话。
“我们家苏晴在您这干了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毕竟她是在您这工作,结果好巧不巧又生了病,知道的说与您无关,那爱传嘴的说出去人家还不知道怎么编排您呢。她这生病花的钱……”
邵佳晗多年来的涵养克制着的情绪被苏父苏母无耻的行为逼到极点,正要发火帮陈若欣理论,却被陈若欣一把按住塞进病房照顾苏晴。
“苏晴是个好孩子,我也是将她当作自己孩子看待的。天天辛苦赚钱挣学费,也不容易。”
见苏父狐狸尾巴露出后,陈若欣不紧不慢:“但是这段时间苏晴并不在我们花店上班,也说明她生病也与我们花店工作无关。我今天来是作为她的老板慰问员工的。”
“她的父母不感谢我,反而怪我,想倒打一把?”
苏父哑口无言,苏母在一旁干着急,本以为可以多讹几笔,减轻家里负担,反叫陈若欣将了一军。
陈若欣原本也是个不会说话好脾气的人,方意父亲去世她一个人扛起这个家,带着女儿又忙生意,嘴皮子也算是练出来了。
陈若欣最瞧不惯的人有两类,重男轻女和势利眼,苏晴爸妈恰是将两点占齐全了。从前只听过苏晴轻描淡写家里的一些杂事,如今见到了真人可真是开了眼,陈若欣对苏晴的心疼又加深了许多,苏晴要是自己亲生女儿该多好。
三人陷入沉默时,一声开门声引得三人的目光。
苏晴在邵佳晗的搀扶下出了病房,因为高烧嘴巴干的没有任何血色,整张脸蜡黄无比。
“小邵你带苏晴出来干嘛,外边这么冷。”陈若欣快步上前,见邵佳晗的外套披在苏晴身上又稍微安心些,担心地在苏晴耳边低声附语,“你快回去躺着,你爸妈这边有陈姨在呢,陈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苏晴拍拍陈若欣的手背,努力摆出一丝微笑:“陈姨谢谢你,我没事。我家里的事必须要我自己来解决。”
苏晴走到自己几年未见的爸妈面前,语气异常冷静:“苏宇欠人多少。”
“四万,就四万,我们求了好半天的情,说家里不容易,那人才开口要我们四万。”苏晴妈见苏晴开口,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激动地脱口而出。
苏晴爸搓了一把一直放在手里医院不给抽的香烟,慢悠悠地说道:“小晴啊,不是爸找你要钱,而是我们太困难了啊,你弟自从毕业一直吃家里的喝家里的,好不容易托人给他找了份差事,他自己混跟人打架。爸妈实在没辙了,你放心,我们只要四万,四万给了我们就走,以后再也不找你麻烦。”
“你看你读大学爸妈没找过你吧,就这次你弟有困难,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进局子啊,他还那么年轻,咱家就他一个男孩。”
邵佳晗恨不得想啐上两口,转念想到好歹这是苏晴的父母,咬牙切齿道:“你们家也就苏晴一个女孩啊,大学期间没给苏晴添麻烦反而是你们做得对咯?”
“你是苏晴男朋友,你不帮忙就算了,你还跟我们长辈顶嘴,我跟你说哦,我跟苏晴爸在这里,你跟苏晴也绝不可能。”苏晴妈喋喋不休,势要摆出一副长者的模样来。
现在倒是摆出苏晴妈妈的谱来了,找女儿要钱大闹医院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自己是苏晴的妈,邵佳晗冷笑。
“我现在只有一万五,剩下的一半我再想办法。”
“你真要帮他们还?”邵佳晗惊诧。
苏晴的眼睛直视自己面前称呼了二十四年的爸妈,眼神中只剩下冷淡:“这四万块钱我不是帮苏宇还的,而是我对这个养了我十八年的家的偿还。就当我拿这四万块买了我的名字和户籍。”
“大家以后不要再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