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凤落南渊 第4章 祭旗

四

这个认知让她只觉得心头抽痛，喉头发堵，有点发抖的声音，艰难地一字一句道：

“是我失言。侯爷勤王平乱，功在社稷。我林氏罪女，罪无可恕，甘愿伏法，只请侯爷予我一个……，一个痛快吧。”

她连全尸都不求了，原是奢望着能死后重回南境，所以想要留着全尸让她的那个少年再见一面的，可是现在显然是不必要了。所以死后尸身是悬于承恩门上，还是弃于乱葬岗中，其实与她已经无甚分别。如今她只希望眼前的靖南侯能顾念一点点往日的情分，给她一个痛快，不要让她再受零碎的折磨。

“娘娘想死？还想死个痛快？娘娘以为会有这般容易？”沈临渊又凑近她一点，揶揄着道。

她在心里发苦，唇角勾出了一个涩涩的笑。是啊，哪会那么容易？她与沈临渊之间是隔了人命的，靖南侯此时大约是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呢！她居然还奢想着他能给她一个痛快？真是她太贪心了！

其实想来上天也算待她不薄了，本来自踏入这高耸宫墙的那一刻起，她就再没有奢想过还有与沈临渊重逢的一日，这些年她最大的奢求便是死后能魂归南境。没想到也许是上苍怜悯她这些年来受到的那些无尽苦痛，居然让她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再度见到了沈临渊。让她知道他现在过得很好，年少得志位高权重，她的那个少年成了手握重兵可以进京平乱勤王的靖南侯……

够了！

足够了！

再没什么可求的了！

“那就听凭侯爷处置吧。”她低语。

无论是承恩门上受那一弓弦，还是午门前明正典刑，都是她该受的。

“皇后娘娘……”沈临渊还想说什么，只听殿外轰隆隆一声巨响，那响动应该是有人动用了内库房里的火器，声音听着极近，仿佛就一墙之隔。

随即明德殿的门口又匆匆忙忙地进来了一个她熟悉的身影。靖南侯府家将，也是沈临渊自小而大最好的兄弟霍云急走进来，问沈临渊道：

“侯爷，林氏的一大批死士都聚在西华门，人数少说超过五千。前殿的那些禁军也还没能完全控制住，我们至少还有一半的人手在城外没能进来。这西华门看来肯定是守不住了，现在怎么办？”

沈临渊闻言沉吟片刻，抬脸道：

“让人把小皇帝在这明德殿的消息放出去，叫林家的人都往我们这来，我们就在这围点打援，让他们尽管来吧。”

霍云看着他反问道：

“侯爷你知道我们现在进来的一共只有多少人吗？裴小勇那里还去掉了一多半，还剩下的有多少？”

沈临渊不以为意地点点头：

“知道！没关系，林家的那群人从西华门过来，必然也是要经过我们刚刚走的那个巷道，从这明德门进来。除非他们能把这宫城拆了，否则不可能一拥而上，我们就这在明德门门口等他们，我到看看那群乌合之众里有谁能从我手下迈过去。你找人传消息给裴小勇，让他动作利索些，收拾了禁军，过来抄林氏的尾巴！说不定我们还能在巷道里包他们个饺子。”

沈临渊别的能耐姑且不论，但单就打仗上，霍云从来不怀疑，听了便应道：

“好！”

“你先去把人都调过来！”沈临渊嘱咐。

随即她看见沈临渊转头那沉沉的目光向她转了过来。是啊，她这个林氏罪女现如今最好的作用岂不就是用来震慑林氏乱军的吗？特别是在情势对靖南侯如此不利的处境之下，还有什么比用她的血来祭旗能更好地提升士气，震慑敌军的？

她阖上了眼，这就是她的结局了吗？也不算太坏吧，至少不用受零零碎碎的折磨，她也只能这般宽慰自己。

可是下一刻她却听到沈临渊的声音道：

“你先顶一会，我把皇后送到后面去安置，马上就来！”

沈临渊不准备拿她祭旗吗？她霍地睁开眼，对上了沈临渊恨恨的眼神，冰冷的声音对她道：

“怎么？娘娘是盼着林家的人来救你吗？看来要让娘娘失望了，林家的人再没可能从我手里第二次带走你！除非我死了，否则永远不要想！”

她本就就从未如此奢望过，自然也不会因此失望，只是垂眸哑声道：

“林家的人自不是为救我而来，他们是为陛下来的，还请侯爷护好陛下……”

她话未完，便已惊觉，她这是在教靖南侯做事吗？果然靖南侯的脸色更差了，眉心狠狠一皱。随即对着她身后的小宫女一招手，本是缩在墙角的小宫女连忙爬过来，在地上叩头，颤巍巍地道：

“侯爷有什么吩咐？”

“你是皇后娘娘的婢女？”沈临渊问。

“是的！奴婢银屏伺候娘娘五年了。”

这是她的贴身宫女银屏，自打她入宫就来服侍她。这几日宫中离乱，大多的宫女内侍们都想着法地避祸去了，还有想要趁乱偷盗宫里财货，借机逃出去的只怕也是有的。她身边的近侍们也散去了七七八八，只有这个胆小实诚的，还一直跟在她身边。

“你们娘娘平日歇在哪里？”沈临渊问道。

银屏战战兢兢地答道：

“娘娘平素歇在永泰宫的偏殿里。”

沈临渊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寒声道：

“皇后不歇在自己的承露殿里，为什么要在皇帝的永泰宫？”

“陛下与娘娘伉俪情深，陛下一月有大半月都召娘娘伴驾，所以娘娘就近歇在永泰宫里。”银屏埋着头磕磕绊绊地据实以答。

只是银屏没有看到沈临渊的脸色更难看了，脸色暗沉，眉眼凝了浓重恨意，一把将她拽过，咬牙切齿地道：

“既然这样，那臣这就送皇后娘娘回去休息！”

说着沈临渊大力地把她拽了，就往明德殿后而去。才转出门便又是火器的一声巨响，从西华门方向传来的喊杀声已经清晰可闻，她明显感受到沈临渊脚下的步子又大了好些，沈临渊比她高出差不多一个头，脚下步子本大，此时加快步子她哪跟得上？踉踉跄跄地她便摔了一下，膝上一阵刺痛，沈临渊回头冷冷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一把将她拽起，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被沈临渊拽着进了明德殿北侧一箭之地的永泰宫。

永泰宫的正殿是皇帝陛下的寝殿，她瞥了一眼，只见此时门外已经三步一岗站满了黑甲的靖南军，也不知皇帝陛下现下如何。沈临渊却根本不容她多看，拽着她向西，一脚便踹开了她素日住的那间西偏殿的门，然后便将她一下拽进屋去。

进了屋沈临渊却还不松手，反是一下狠折过她的腕，她痛得身子一缩之际，沈临渊已从她袖中搜出了那柄她刚刚企图用来自戕的金刃，随即眉目紧锁语声冷厉地对她道：

“娘娘刚自己说的，要随臣处置的，那就请娘娘好好在这等着臣。等臣收拾了这乱局，便一件一件来与娘娘论一论旧账。娘娘聪明人，也是知道我脾性的，当年旧债未曾偿清之前，娘娘记清了，娘娘的命是我的，是你欠我的。我不点头，娘娘若再敢轻弃性命，别怪我手下不容情！”

原来刚刚在明德殿上，那电光火石的一瞬之间，她想要自戕的举动并没有逃过沈临渊的眼。刚刚那一刻她的确是不想活了，可现在不会了。她当年欠了沈临渊什么，她心里清楚，沈临渊如今既然来讨，她也没什么可逃避的。她还有机会能还上当日欠沈临渊的，那样很好，她曾经一直还以为自己再没这样的机会了。

她看着沈临渊，点点头，低声应道：

“我不会！”

沈临渊皱皱眉，此时明德门方向又是一阵火器的轰鸣。沈临渊反手便将银屏推了过来，对着瑟瑟发抖的小宫女，恶声恐吓道：

“看好你家娘娘，有个闪失，唯你是问！”

银屏带着哭腔地应道：

“奴婢遵命。”

说完沈临渊再顾不得她了，回头就走，殿门轰地在沈临渊身后阖上，她听到沈临渊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给我看好了，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进去！”

她这门外也不知有多少甲士，齐声应“是”，声音很大，几乎可以说振聋发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