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凤落南渊 第35章 蹚雷

三十五

盈田堡里的宝禀仓是京郊最大的军需粮仓，负责储运京畿守卫的卫戍营及禁军的粮草，同时也担着和东大营一部分的军需，是个极重要的所在，所以防御工事修得也是壁垒坚固，有正儿八经的辕门及望楼，木栅尖刺围着绕了一圈。

沈临渊赶到盈田堡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只见远远那壁垒上人影攒动，火光明灭闪烁，墙垛后一溜弓箭手一字排开，显是要以此为据点，与他好好攻防一番。

他手下人少，照寻常战法，应该是从后山绕过，从侧面奇袭突入堡内为最上，但林姝婉告诉他有火药，他便弃了这极有隐患的方法。

他率了人马让那些被俘的禁军开道，一路从正门大路缓缓压来。到了离辕门一箭之地外，门上便示威般地射来了一排的羽箭，齐齐地在队伍最前面数丈一溜排开。

一个穿铠执剑的中年男子站在门楼上，身上的铠甲在火光下光辉闪烁，像是嵌了不少金银珠玉在上面，这甲哪里像是用来打仗的，简直就是用来招摇斗富的。那男子虽穿铠，头发却梳了一个京城近日流行的文人高髻，故而没有带盔，在那里高声道：

“沈临渊，你无诏入京，犯上谋逆，还敢残害忠良，你再进一步，本帅今日便替陛下诛了你这逆贼。”

沈临渊不认识这人是谁，手下去问了那些被俘的禁军，过来回他道：

“这是林宥之的胞弟林恕之，年前任了京畿道指挥使。”

“呲。”沈临渊呲笑，林恕之是林宥之的幺弟，与林宥之年龄差得悬殊。林家两老老来得子，对这幺儿颇是纵容，纵得过了，长大便成了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名声都传到南郡了，没想到居然还能让他坐上京畿道指挥使的位置，怪不得林氏该灭啊。如今这指挥守城的指挥使居然还能直愣愣地站在门楼正中，火光照耀明晃晃地给他当靶子，他都好久没开弓射过这么容易的靶子了呢，都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他拿过背后的长弓，拉弓搭箭，他那张弓是南郡城里的巧匠为他特制的，这弓之力已经远过三石，常人根本拉不开，不过与他却并不困难。他拉开弓，经过桐油反复浸泡的桑柘木被拉弯，弓发出一阵异乎寻常的吱呀声。前两年打南蛮打得多的时候，蛮人听到他这把催命弓开弓的声音，都会下意识地退缩找地方躲避，但辕门上的林恕之显然没这个觉悟，仗着离得远又站得高，压根就没想过会有箭矢如赶月流星般直扑面门。等反应过来，已经晚了，一支长箭直贯面门，林恕之最后看到的应是那近在眼前的扑棱棱白羽……

下一刻林恕之的尸身便从门上直直跌落摔在辕门前，甲上的金玉滚了一地。

沈临渊这照面的一箭，一下就挫完了林氏军的士气，城上城下一阵慌乱地惊呼，立时便乱了起来。

他一挥手，手下便挥刀斩断了最前面一排百来个俘虏的脚镣，这些个第一排的俘虏都是他让人挑过的，都是这些被俘禁军中高阶的军士。这些已经饿了两天的俘虏们不明所以，自然跌跌撞撞地向前逃去。

不出他所料，这些年能混入禁军这么个体面闲差，还能爬到高阶的，八成都是林氏及他们党羽的子弟。俘虏们跑了一段，城上城下便有人认出了自己的亲眷，于是叔叔侄儿、兄长小弟、乃至阿爹儿啊的，就是一团混乱的呼声。随即“轰”一声巨响，盖住了所有的呼声，俘虏们有人踩到了一处预埋的火药，有几个当场炸成了血泥。尘埃硝烟落下，露出地上那些缺胳膊少腿一时不死的，少不得又跟着一番哭叫着震天的响动。城上也已经有人跟着“儿啊，儿啊。”地大声哭叫起来。

第二排俘虏又被推了上来，这些俘虏看了前面惨状，哪里还肯向前？但不肯便是背后一刀，一个穿心的窟窿。不前便是立时就死，向前许是还有生路，于是第二批数十个俘虏又被压着向前去了，接着又响了两个埋的雷。随即城上城下的哭声变得比这火药炸响时更震天动地起来。

三批俘虏趟过了雷，到辕门前的这段路变得坑坑洼洼满是硝烟与涂满的血肉，雷也被彻底趟完了。终是有几十个幸运儿没有被火药炸到不能动弹，于是满身满脸都是血的，滚爬着来到了辕门前，山响地哭求道：

“哥啊！快放我进去啊！”

“叔叔叔叔，我是小四呢，你开门，快开门呢！”

“爹，爹，我是您亲儿啊，快救救我，救救我。”

“……”

聚在此处的都是林氏的各家党羽，那些豢养的死士们本来也是各为其主，其中有一些也许单打独斗是很有些本事的，但从来也没被统一的将帅统领过，俗称便是乌合之众。林恕之死了，后续也不知道是哪个在那里统帅，反正肯定是不能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制约住这批各怀心思的乌合之众。

辕门就这般被从里侧打开了，门后的刀车都没来及推出来，就被早就潜过去埋伏在两侧的靖南军，手起刀落又砍了百来个冒头的兵士。于是树倒猢狲散，乌泱泱少说也有四五千人的盈田堡，一时窜逃了多半，剩下的那些自然也不会是靖南军的对手。

前后大约大半个时辰吧，靖南军已经荡平了整个街面。沈临渊跨马而入，看着一片狼藉的街道，还好不远处那三个高高的粮垛安然无恙，他吁了口气，却听一个兵士急急跑到马下，说话磕巴地对他道：

“大帅，林宥之……，林宥之……”

“林宥之？林宥之怎么了？”他不满地问。他是很不耐烦这种说话一紧张就结巴的人来给他回话的，听着就让人上火。

那小卒换了口气终于补上了整句：

“林宥之要见大帅您……”

咦，意料之外！他还以为林宥之趁乱跑了呢！竟然人还在堡里，居然还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