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阇彦指尖还提着那一角诡异的皮面,凑到眼前仔细观摩。见其虽薄如纸张,却暗含血管,皮肤的纹路、毛发乃至毛孔都一应俱全。
他喟叹道:“相传南禺诡闻蛊事遍地,看来此言非虚。这种脏东西我也是第一次见。”
关阇彦的家族虽是靠近岭南之地的岭阳人士,但追根溯源,老祖宗上上下下都是南迁的中原人,他自己也是地地道道的中原血统。所以他对西南南禺之地的印象,不比早前中原皇帝对南蛮东夷人的刻板印象好多少。
传闻南禺之地贫穷异常,山高水远,地势崎岖不安,常孕养阴雾,滋养生魂毒魄。此地天暖地湿,生养着极其丰富的物种,都是旁地见不着的稀罕物,茶叶为一,蛊虫为二,一个遭人喜爱,一个却遭人曲解唾弃。
南禺在几十年前就被先帝收服下,奈何其地势险峻,中央财政情势紧迫,难以经略此地,以至于拖到现在,才至多推动了其与西北、中晋茶马古道的经济流通。除此之外,中晋敷衍地让管辖岭南的都指挥使司分出一部分兵力,稍微有空帮忙看照南禺,以免南北流寇来回入境。
最开始时,中晋虽眼馋南禺茶税,却并为特意开化南禺的民风。导致南禺百姓对中晋之地的了解,仅源于三地茶马经济带动的消息联通。南禺野民多矣,多为不识字、不懂礼的田舍奴,通常来说,有些知识的人一般多为贵族、商贾和入过中晋的才子。
种种原因相结合,又在神秘色彩的遮掩笼罩下,中原人对南禺的印象都很差,久而久之,胡编乱造的乡间野闻都被说得越来越神乎了。
关阇彦虽对南禺印象不大好,但好歹作为负责督察此地军务的右都督,不会那么轻易被人带了节奏。
魏郁春微微回过神,不禁问他:“你是如何发现他面上的怪异之处的?”
“我赶回来的时候和这个家伙交过手,他的眼神阴狠邪鸷,绝非稚子所有。他那身功夫也是如此。我近距离和这个孩子有过接触,单纯良善的眼神是无法掩饰的,我断定这个孩子和我之前见过的也不会是一个人。”
关阇彦不甘心地继续在尸体的面部寻找可以剥离人面的地方,不厌其烦地将人皮一点一点撕下,直到让这个人露出他原本的面貌。
即便如此他还不愿善罢甘休,手往他脖子上抹过去,好不容易抹下一手白粉后,才发现此地皮肤粗糙发暗,便知道这人没他以为的那么神通——他至多换了一张人面,无法将全身都套上一张完整的人皮,除去面容,其他地方是明是暗皆靠特殊的色粉调节。
他的动作让魏郁春看得眉头紧锁,毕竟这个场面确实很有“画皮”的味道,森森鬼气蔓延背脊,令人发怵。
她保持着旁观者的姿态,即便心惊胆战也不去做干扰旁人的坏事者,静静地等着关阇彦作出进一步的分析。
关阇彦指着尸体上,说道:“成年人的脊椎往往定型,稳妥的二十六块骨头块儿。然而幼儿却不同,后腰骶处往往要比成年时多出几块骨头,从出生起到成年,会慢慢从五块融成一块。我摸着他脊背的结构,估摸他的骨头块儿只少不多,最多也是二十六块,形状完整。此子若真是十岁,不可能这么快就长成了脊骨。”
“我还摸了他髋部和腿部的骨头构造,粗壮程度远超稚子,否则他的骨头难以撑得住他腿步腾跃时的压力。”
“这是侏儒之人假扮的孩童。”
关阇彦回眸又瞥了一眼尸体渐渐冰冷发青的面容,分明是一只被强行压榨了五官大小的成人面容,除了脸型大小,其余都和稚子毫无干系。
魏郁春心中隐约有了答案,但迟迟不敢确信,只好问关阇彦:“这张覆在他脸上的面皮从何而来?”
“如此精细的面皮难道还指望是人为制造出来的么?”关阇彦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多半是生生从活人脸上扒下来的,真正的孩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只是他,整个王家可能都是如此。”
关阇彦快速回想过往种种,他的心犹如被巨斧劈开,钝痛之下翻滚的是腥味极重的血色真相:“我方才说过要与你言明这群人的目的,你仔细听好,也做好心理准备。”
魏郁春忙应道:“你说。”
“雨夜那天,我与歹人对峙,他仓皇逃走时,我清楚地见到了他脖子后有一只形状不明的胎记。之后,王叔被我戳穿意图,他承认自己是歹人,所说种种天衣无缝,我后期怀疑他还去了集市找老书生印证。但我特意观察过,他脖子后没有半点胎记的影子。那时我也懵,只以为是自己夜里看错了。”
他顿了顿,自嘲似地弯了弯长眸,凉道:“今日后山出事,我隐约察觉王叔和歹人关系特殊,后去村郊查看痕迹,我便知道雨夜那日我并没有看错什么。胎记一事,也被我当作了断定王叔和歹人并非一人的证据。”
他复抬眸看向站在他身后的魏郁春,冷笑:“你猜后面我抓到那歹人后发生了什么?”
“他虽面不似王叔,但脖子后的确有你所说的胎记?”魏郁春愣道。
“没有,他脖子后没有。我也心惊于此。而且就算我看到了胎记,也断不会想到这些人有换面这样邪性的本事。”
“那个歹人死前同我说过一句话,‘你看到的未免就是真实的’,”关阇彦继续说道,“后来我忙回古溪村,也没细究他的尸体异样。”
他用手继续在眼前侏儒人的尸体上用了抹了一把粉末,细细在指尖摩梭,忖后迟言:“这不是普通的白粉,是特质的可以附着于皮肤油脂上的粉末。我手上还有水,如果不是有意用力沾水搓洗,根本无法识破白粉下遮掩的东西。我想,那歹人的胎记可能就是用这种粉末遮住了。暴雨那晚,我之所以看到了胎记,也是因为粉末被雨水冲散了。”
既然思绪已经被牵引到了歹人身上,关阇彦自然立马想起,他那双令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神,他继续推测着:“歹人死前之语,恐怕也对应了之前我和王叔相遇的事。”
“我怀疑那个时候,我以为的王叔就已经被掉包了……无论人的面相如何改变,他的眼神却是很难更换的,即便他再会演戏,相同不同之处依旧可以被捕捉,歹人的双目与‘王叔’很像。”
魏郁春知道他虽貌似轻浮,做事情却很有主张和逻辑,既然说出了口,就意味着他是有把握的。她问道:“你既说出推断,便有其他更有力的证据,对吗?”
“嗯。之前王叔刺探我,是为了验证他的伤口是否危及生命,说是自己脑子不中用,认不出伤口。那他为何偏偏要来找我?不会这么巧合吧?”
“但如果说他自己就是伪装后的歹人,歹人定不是村人,所以他不知道伤口是否有害,更无法通过伤口特征判断是什么样的毒。他忧虑之下,故意来刺探害他中毒的我,最合适不过了。”
“他是断定我没办法看出他是用人皮假扮的王叔。若是我怀疑了他,他甚至可以当场捏造王叔就是雨夜黑衣歹人一事,打算瞒天过海。”
关阇彦补道:“若不是这具侏儒尸体,我怕是到现在还不知道双面人的存在。也是因此,我在知道王叔和歹人不是一人的时候,还在胡乱猜测王叔是不是歹人的帮凶。”
他还不忘带上村郊的种种发现,可谓思虑周全:“除此之外,若想留下村郊的人形草地,一个人必须保持同一个动作,长时间地躺在那里。我从那块地方捡到了村人布衣的布料,这个村人和黑衣人出没的地方几乎重叠。我认为这个痕迹多半是王叔的尸体留下的。”
他的思维跨度极大,即便是聪慧至极的魏郁春听了,也是大惊大诧:“你怎知道王叔也是在那晚遇了害?”
“很明显,这些黑衣人是外来者,雨夜里的那个家伙,要想在后期套我话,定要明知王叔所有的底细,不然他要如何伪装成王叔?又怎么在我面前唱出一场毫无纰漏的戏?”
“我料想,王叔的确是被老书生收买了办事,安排孩童诱骗巧儿去村郊土地庙,也的确是他本人干的事情。但不知怎么回事,一个黑衣人窜出来搅局,目的也是你妹妹巧儿。”
“王叔比我们先到此地,遇上黑衣人定是先被夺了命,夺命之前黑衣人应该还特地盘问他一些问题。不过这黑衣人命不好,他刚发现巧儿这个目标,我和你就赶来了,他要动手的时候被我直接拦下,目的没达成,他就差点遭了殃。之后的事情我也分析过了,就是他伪装成王叔寻我之类的。”
“你怎知道歹人的目标是我妹妹,而不是我?毕竟王叔针对的是我。黑衣人本就比我们先到村郊,倘若他真对我妹妹下手,为何拖到那么晚,以至于最后失手?”魏郁春不明就里,慌忙问他。
“这个问题我也想不明白,只能说黑衣人在解决王叔的时候耽搁了时间,比如他盘问王叔底细的时候,好似在确认什么东西,估摸是和巧儿有关。可能巧儿符合他找人的条件。”
“包括后来那个尸体压出的痕迹是怎么来的……我认为是王叔遇害后尸体就一直留在那个地方,歹人因余毒草忧心,才返程回来带走了王叔的尸体,并对其进行了处理。”
“他经此夜役,明晰我的实力不容小觑。若要再接近冯巧儿定不易,于是决心在日后处理我。他想好诱引之策后,大可在当夜顺手杀了土地庙出现过的孩子,尽管孩子早早跑开,却因为暴雨,根本没法跑远。杀了孩子对他来说是很容易的事。”
“当然。这群歹人消停的那几天,不仅仅是在等一个引诱我出走村郊雾林的机会,也是在给足他们自己时间,去处理包括王叔儿子在内的几具尸体。”
关阇彦话锋一转:“至于他们目的是巧儿的这件事,我也是刚确认。我方才杀人的时候,就在你爹娘的屋子,黑衣人故意用蒙汗药迷晕了你爹娘,是打算完完整整地把你妹妹从他们怀里抱出来。”
“他们不想被人发现,也很忌惮你妹妹沾染血气,好似在遵纪某种仪式。后来我出现,屋子里的黑衣人气急败坏,才打算退而求其次,砍了你爹娘再……”
他用语粗糙明了,一时忘记考虑魏郁春的感受,他回眸间瞥到对方神色扭曲,才将话音戛然而止:“抱歉,总之,他们不想害你妹妹的命,是打算绑走她的。”
“至于对你的待遇,你也看到了,专门派了个侏儒来杀你,他还特地谋了只面皮披上,就是想趁你放松警惕的时候杀掉你,唯恐你惊动四方,也算是不愿打草惊蛇的做法。”
“可惜他弄巧成拙,那王叔的儿子今日未到我小学堂学习,我一看到这张脸便知道事情不对。”魏郁春不敢看尸体的面目,唏嘘叹道。
“这些人牙子大费周章,恐怕不只是要绑巧儿这一个孩子。不想打草惊蛇,可能是为了之后更方便去夺村里其他人的性命。”关阇彦不禁接道。
紧接着,他的寒毛顿竖,像是拉满了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的警报。
“冯迎春……”
不好的预感塞满他的胸腔,顺着他的血管汇聚到他的瞳中,看起来堪堪处于崩溃破碎的边缘。
他湿漉漉的睫毛还滴着水,眼看快要入眼,他也像毫无知觉般无所表示。
他打了个寒颤,显然不敢去预示明日将要面临的灾难:“你怕是惹上大麻烦了……”
骨头那段参考了百度,我是业余的不是医学生,如果有错,欢迎指正[粉心]
背景包括茶马古道,其实算是鞣杂了古代正史,但地点啊等等等其实还都是虚构的,整体都虚构的!是架空,我历史储备不足,需要学习![鼓掌][鼓掌]
女主前期比较软,宝子们我不厌女,女主是宝贝女鹅,我喜欢势均力敌的爱情,之后女主会厉害的[橘糖](求生欲极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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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浮水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