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小苏在招待所的前台写暑假作业的时候,听爸妈讲过一个离谱的故事。
说解放前的当地有座妓院,里头的女老鸨行事浮夸狠辣,若谁惹她不高兴了,她就端着小板凳坐在别人家门口破口大骂。最声名大噪的是有一次她连骂了三天,只因对方路过时碰倒了她妓院门口的花盆。
解放后,妓院这种地方不允许存在了,那位著名的年轻老鸨莫名其妙地不见踪迹,随着时间流逝,老太太的故事却未跟着苍老,反而变得异常活跃。
在人家门前破口大骂的事居然被传成了去人家门前拉屎。
有好事者问:“一拉拉三天?”
有好事者答:“她拉出去,再把自己的屎吃回胃里,然后再拉,可不就能拉三天?”
这个味道浓重的故事让十来岁的苏更阑一整天没吃下饭,他对此事记忆格外深刻。
直到今天,他想,或许当初并没有人碰倒花盆,又或许,根本那流言中碰到花盆的路人压根不存在,一切都是空穴来风罢了。
苏更阑往寂声楼的门口走的时候顺便回眸确认了一眼,看那招摇过市的马车终于悄悄地绕路离开,想来二位瘟神也都走偏门进了寂声楼后院。
这桩栽赃之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是冲着我来的?
冲着万尧清来的?
哑娘瞥见了苏东家的身影,连忙掏出棉布面纱给他系在耳后,即便如此,他仍需用手帕捂住两个鼻孔以阻隔恶臭。
“......”
呕,这得穿防护服才行吧。
那高台上露屁股的傻汉子依然在哭嚎呢。
“我要万两黄金!寂声楼的佛跳墙害人不浅呐,我此生都没法再做人啦!呜呜呜哇我再也没有脸面啦...赔我黄金,否则我就死在这里!”
“救我,大家救救我啊......”
许是扯着嗓子喊了太久,他的声音已变得嘶哑难堪。
“他这样多久了?”苏更阑低声问。
身侧哑娘打了个手语:【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
苏更阑不禁冷笑佩服。
“咱家二位大厨呢?”
哑娘手语道:【方才被不知情的围观者丢了菜叶子和臭鸡蛋,弄得身上脏污,先去洗脸换衣物了】
许是苏更阑衣着不凡、气质不俗,他经过时竟无人挡道,原先拥挤吵嚷的围观群众下意识地挪向一边,生怕得罪了这位背靠将军府的酒楼东家。
小津护佑在他身侧,“苏先生您慢些。”
“别把我当成娇气的小女娃行不?”苏更阑捂了捂心口,不耐心地怼了一句。
小津:“属下没有。”
苏更阑哼哼两声,没再搭理他,而是对身侧哑娘说:“你去把方才扔臭鸡蛋的人脸画下来,我猜想他们应该是敌方派来的水军,先把这些个小虾米揪住,才能下饵钓到深海的大鱼。”
哑娘点点头,随即飘进了侧门。
眼见就要走到气味最浓郁的高台之下了,小津插空好奇:“苏先生,何为水军?难道是我们行军打仗时潜伏在---”
“呃,现在有点难解释,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苏更阑皱了下眉头,忽然停住脚步,“上次把后厨砸了个稀巴烂、让大小树做不成饭的幕后黑手也还没抓住......”
小津终于聪明了一回:“您怀疑同一人所为?”
苏更阑的眼神变得有些凌厉,“酒楼生意最大的薄弱点便是食材是否新鲜卫生,这两次对方都趁我不在时逮着后厨下手,上次被我侥幸解决但未来得及铲除祸根,而这次就干脆闹了个大的,看来是想彻底臭了寂声楼的名声。”
“此人居心歹毒!”小津握紧了拳头。
高台上的傻汉子半疯半醒,他叫喊的声音忽然停了一下,因他眯眼瞧见台下正站着一位玉树临风的公子,公子身着青绿长衫,颈间系着一个不常见的结扣,结扣延伸出飘逸华丽的狐裘披风,虽捂着半张脸,可那露出的眉眼依旧夺目勾人。
“哈哈哈哈...想必你就是名扬四海的苏东家了?”
苏更阑抬眼,故作谦虚:“名言四海可不敢当,大名鼎鼎罢了。”他音色干净,同时音量略大,天生一股子不卑不亢的威慑力蔓延出去,周遭原本的喧嚣竟歇了半分。
“寂声楼门前近日来可真是热闹啊。”
“谁说不是呢,前有横空出世的手语灯谜,出了丞相府陆公子这位优胜者;后有昨日的战马惊魂,差点当街闹出两条人命,可不是热闹嘛?”
“再瞅瞅今日此番盛况...啧啧啧......”
小津沉不住气,差点要吼他们闭嘴,但被苏更阑捏住胳膊强行摁住了怒火。
“苏先生,我不喜欢他们看你热闹。”
“废话,我也不喜欢!”苏更阑压低声音呵斥:“但他们都是我潜在客户,我当老板是要赚银子的,你胆敢把银子吓走我就让他军法处置你信不信?”
被训斥的小津闷闷不乐,但好在他听话,没真二愣子般冲上去恐吓无辜群众。
苏更阑面容严肃的望着那人的光屁股,发现稀稀拉拉的粘稠物质沾的到处都是,真真是让人恶心反胃。
“这位兄弟,何至于此?”
“你有什么难处与苦楚不妨当着大家的面说与我听,是否家中遭遇了重大不幸,为了钱财而出此下策?”
“又是否有人逼迫你,你一己之力无法对抗黑恶势力才演这么一出大戏?”
臭烘烘的傻汉子踉跄着原地站了起来,脚下踩着濡湿的一团东西却也浑然不觉,指着苏更阑的鼻子大骂:“你休想混淆视听!老子就是在你寂声楼吃了佛跳墙才腹痛难忍的!你今日必须赔钱道歉,否则我绝不善罢甘休!”
“我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寂声楼打着聋哑人的招牌引诱大家同情,实则卖些腐坏恶臭的饭菜给客人!如此便罢了,你苏更阑贪心不足蛇吞象,饭菜竟敢定天价之高!普通人家攒三个月的银子都不够资格入你酒楼---苏更阑心肠之黑之恶之狠毒天理难容啊!”
言之有理,语速流畅,情感充沛,情绪这么激动的前提下都能做到不打一个绊子,挺牛逼啊。
苏更阑在心里暗暗点评了一番,比他国旗下演讲还声情并茂的发言使他更确定了,这货应该是提前背好的词儿。
那么,评分老师应该就在现场吧。
苏更阑干脆撤了手帕,这一壮士般的举动引得周围人倒吸一口冷气,哦不,是臭气。
“苏先生你...”小津着急。
苏更阑下一步是撤掉了棉布面纱,让自己的整张脸暴露在空气中。
“我滴个乖乖...”
“苏东家这是要作甚哇?”
傻汉子比所有人都惊愕万分,“你,你要干什么?”
“大兄弟,说句不好听的,你现在的样子既难看又难闻。可我知道,一个精神正常的人若非走投无路,断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主动出丑受辱。”苏更阑一边说着话,一边踏上高台旁的小矮阶,“你必定另有隐情,我想知道真正的缘由,我愿意帮你。”
他的神情里透出淡淡的悲悯。
他摘下了肩上的狐裘披风。
他温和地望着对方,“站着别动,寒冬的风刺骨冷冽,你把它盖在身上,莫要着凉。”
刹那间全场寂静无声,九曲巷子里此时好歹得有三五百多个人头,地上站着的、其他酒楼小阁离探出头来观望的、闻风正赶来看热闹的...总之一个个都目瞪口呆地望着大名鼎鼎的苏东家。
“他为何对那卑贱之人如此友好?”
“我看不是友好,是示好吧.....”
“呸,我们东家向来宅心仁厚,是顶顶的大善人,你们哪里懂得他的好?”说话的是大树,他已经换好衣服重新出来,跟在后头的小树搭腔道:“我们东家对待贫穷富贵之人都一视同仁,他才不屑于跟一个算计他的腌臜玩意儿示好呢。”
“你不嫌难闻?”傻汉子梗着嗓子艰涩道。
“若你淌过尸山火海,闻过腐肉恶臭,见过蛆虫从破烂的森森白骨中密密麻麻的爬行,就不会大惊小怪了。”苏更阑平静地诉说着,眸中闪过一瞬间的伤感,但他很快敛去了。
“你究竟居心何在。”单薄的身子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他不敢接苏更阑递出的暖和披风。
“这话该我问你,但我猜你不敢当着众人面说真话,所以我们先离开此处是非之地,私下慢慢商议。”苏更阑道:“比起害你出丑受辱的人,我更值得信任,你可以自己考虑。”
“我、只要、万两黄金。”傻汉子的神情似有动摇,眸子似乎往人群中哪个方向瞟了一眼,但他依然咬牙切齿,“没有人指使我。”
与此同时,苏更阑和小津的眼神隔空碰了一下,小津便立刻闪身钻进人群。
苏更阑抖了抖披风,强硬地披在了傻汉子身上。即使他尽量避开地上的脏污,但鞋底子仍不可避免的沾到零星。
傻汉子惊到快失语,“你不嫌脏...”
“嫌。”
他退后,停顿片刻,漂亮的脸上褪去了温和的表情,而是平添了几分冷硬与薄凉。
“万两黄金么,若我竭力去筹集,倒还真能凑齐,但我不会给你。”
“你给我听清楚了---”苏更阑郑重严肃道:“我挣得的每一两银子都问心无愧,不容你拉屎撒尿疯言疯语就能抹黑。”
“即使我手中有万两黄金,也会用在兴办学堂和经商贸易上,我会捐给前线作战的军队,捐给和宁安旧民一样的聋哑人,天下有那么多好事善事值得我掏银子去布施,凭什么要被你这种造谣生事的小人所拿捏?”苏更阑语速微快,逼视对方。
傻汉子忽然不敢发疯。
底下人纷纷情绪激动,“对!凭什么!”
“报官!”
“报官!”
“你污蔑佛跳墙害的你腹痛失禁,但你可知早在灯谜会之时我便永久地撤销了这道菜品?”
全场哗然。
“因着寂声楼有准入门槛,除了达官贵人或富有乡绅砸钱办会员,一般民众不可能入内一探究竟,你们根本无法得知菜单的具体变化。”
“你可知我为何要撤销佛跳墙?”苏更阑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那人显然已经变了脸色,但他到底没有彻底崩盘,而是执着地嘴硬嘶吼:“你骗人!你满口胡言!我就是吃了佛跳墙才沦落如此境地!”
“寂声楼最后一次做佛跳墙其实是用来招待外邦来使旗木得了,起初我看他出手阔绰,以为他身份最贵,这才用响当当的大菜来招待他。这个名字想必诸位也不陌生,我后来偶然得知此人在京城里作风淫.乱,心里嫌他晦气,下令叫停了佛跳墙,至今再未起锅。”
苏更阑淡淡地睨了他一眼,“那么这位兄弟,你又是从哪吃到的呢?”
“骗人,骗人...你骗---”傻汉子的眼角抽动,崩溃而狰狞。
高台上的对峙被底下忽而传来的一道尖利痛叫给叫停了---
“嗷--啊-!松手啊!!!”
“苏先生,我抓着他了!”当小津拧着那人耳朵走出人群时,苏更阑的瞳孔不禁瞪大。
“赵宽???”
首先老鸨的故事是真的。其次,我把它和另一个炸裂的真实事件融合了一下。(以前爷奶那辈,农村,一个老太太因为和别人吵架而不服气,就半夜去人家厨房给炒菜锅里拉粑粑,连拉三天,第三天被逮住了。)这给我幼小的心灵形成了巨大的冲击啊……[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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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商战就是扔粑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