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正午,显阳城南门大开,鼓角喧天,将军府全副车驾流利的淌过闹市。军队仪仗整齐,三十名黑衣铁骑拥着老将军的战马辚辚驶出,后头跟着数以千计的甲士,浩浩荡荡地告别王城。
苏更阑并未见到这一壮观景像,因为他被原封不动地送回将军府了。
此时他正仰躺在榻上,听周大夫形容一个时辰发生了什么,“苏先生你体力不支故而陷入昏厥,万小将军决意带你离开,老将军见状本就不打算追究。”
“只不过百姓大多求神信佛,认为疯人挡路是冲撞神明的不祥征兆,叫嚷着此事会影响战局成败,群情激奋难以遏制,这才弄得场面混乱尴尬。
无论老将军是维护你或是顺应百姓,似乎都有不妥,要么是滥杀无辜,要么是不尊重神明。”
苏更阑听得肺管子疼,说话都费劲但还是忍不住发泄:“战局成败虽有天意的成分,但功劳在于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仰仗的是将军谋篇布局与排兵布阵,明明是人定胜天的事,岂能用神明作为托辞把一切怪在无辜可怜的乞丐头上?!”
愚昧!愚昧!!
“难道光靠求神拜佛就能打胜仗啦?那军队还操练个毛线!全都去庙里跪着罢!”
“咳咳咳---”
“哎呦,年轻人着什么急!”周大夫的语气像位操心操不完的老父亲,连忙摁住苏更阑的肩膀,“莫要乱动弹了,小心刚敷的药。”
苏更阑心焦,“赵仵作人还活着吧?”
“放心放心,我方才已经看过他的伤情了,并未被马蹄伤到要害,养养就能好。只是他流浪太久致使身体羸弱,即使是轻伤也够喝一壶的了。”
“呼…那就好。”知道人证安全,苏更阑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周大夫道:“当时幸好有相府陆小公子出面认领了赵仵作,说赵仵作是他带来的人。恭恭敬敬给老将军赔罪,又给街坊散了许多自己从紫荆庙里求来的福袋,把所有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给所有人了一个天大的台阶。
您是知道的,紫荆庙因许愿最灵而在国人心中颇具神性,只不过路途太遥远,有许多人无法亲自去上香供奉而时常念叨遗憾。方才一拿到福袋就全都平息下来了,陆公子又说了不少好话,便没人在意地上半死之人了。”
“不对吧…那个看着稚气未脱的陆公子在京城的名声并不好,甚至到了吃人肉喝人血的可怖境地,你确定围观之人不是因为怕被他报复才放弃闹事的吗?”
周大夫释然一笑:“恃强凌弱,人之本性也。”
“苏先生倒是你,怎么就同时招上那两尊大佛了?”周大夫一边拾掇药箱一边关怀道:“我瞧小将军和陆公子都护着你,看似是好事,但若是好事太大太重,背后往往会藏着难以预料的危险。这话或许不中听,但我仍想告诫一二,你得谨慎把握与他们关系的亲疏。”
“唉……”长叹一声,“您是明白人啊。”苏更阑整个身体瘫平成薄薄一片。
怎么就招上他们了?
苏更阑手语比了个【我不知道】,嘴里嘀咕着“我、母、鸡、啊。”
那钉了马掌的铁蹄一脚踹在他心口,差点没把他踹进轮回。
得亏他总是走狗屎运---因为太担心玉骨哨丢了,所以每天都挂在脖子上;但又生怕绳子断了把哨子摔碎,所以委托哑娘缝制了个暖融融的布袋裹着,相当于给骨哨穿了个东北小花袄,这才敢放心每日佩戴。
好巧不巧,小袄儿和小哨替骨肉挨了一蹄子,胸骨好歹没断,否则真就原地升天了。
只是淤青红肿无法避免了,周大夫一来就给他用上了散淤血的药,特意严禁穿厚衣裳出门劳累,必须按时换药平躺休养,避免风寒咳嗽导致雪上加霜。
絮絮叨叨的周医官一走,死脑筋忠仆小津便推门而入了,“苏先生。”
苏更阑的身体被封印住了,稍微一动就爆炸疼,只得认命维持静止,“我没事,就是躺着无聊的很,感觉自己是个废人。”
小津把端来的汤药放在一旁,然后施以巧劲扶苏更阑坐起。
“小津兄弟,等我生龙活虎那日你可否教我些功夫?强身健体的那种就行,遇到歹人或坏马能逃命即可。”
小津先是答应了,“自然可以。”而后沉默了一秒,道:“您为何不求将军教您?”
苏更阑:“杀鸡焉用牛刀?”
“但教您武功免不了要互相过招,阿炎不让我和您肢体接触。”
“……”苏更阑无语到露出死亡凝视,“那你刚才扶我是不是应该立刻去领罚剁手?”
小津闻言直接原地僵住,后知后觉地悔恨道:“是!属下这就去剁手!”
苏更阑见状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珠子,哇靠?
“回来!”喊的太急,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小津连忙折返回来端茶倒水,“您慢点。”
......
万尧清再回到将军府时已经是傍晚。
守在卧房门口的小津此时正对树叶子板着脸,一副钻了牛角尖、开不了窍的执着表情,直到阿炎过来拍了下他的头,小津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连忙问好:“将军。”
“你发什么愣呢?”阿炎语气里有点斥责。
小津非常抱歉,“是属下走神了,请将军责罚。”
万尧清的眼神先是落在了窗柩处,里边休息的正是苏更阑。他鼻尖嗅到丝丝缕缕的安神香气味,而后看向小津,也没说要责罚,问:“他睡了多久了?”
“有两个时辰了。”小津说:“这一觉是苏先生近日以来睡的最沉最安静的了。”
苏更阑的睡眠质量其实一直都不错。从前当苦逼学生的时候,天天熬夜刷题冲刺高考,累得几乎挨枕头就睡;后来当了书阁的主事人和寂声楼的东家,恨不得一个人掰成八个用,秒睡的功夫升华到炉火纯青。
也就是最近才出现梦呓和梦魇,而这情况恰好都被小津默默记在心里天天给万尧清汇报。所以在他们看来,苏更阑的睡眠一直不好,今日安睡了一次反而显得稀奇难得。
卧房内烧着地龙,一进屋便能让整个身体暖和起来。万尧清的脚步声很轻,如往常一般褪掉披风与批膊护肩,在火炉处烤了烤手。
炭柴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和屋外的寒风呼啸互相交织着。
脚步声逐渐来到了床榻边。
苏更阑的睡相是有些乖巧的,绾髻似是被枕乱了,一缕黑色长发顺着耳后垂在锁骨处,白皙的皮肤为底色,衬出极致的黑白分明。
他的胸口未着衣也未用衾被遮盖,反而是纱布裹着草药敷在上面,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一起一伏......
“苏,更,阑。”
他睡的很沉,本来是对外界毫无感知的。只不过人似乎有一种天赋,那就是当别人一直在看你的时候,你就会察觉到,继而警惕,最后猛地睁开眼。
“呼...”苏更阑睁开眼后什么都没看见,屋内连一个人影都没。
不知怎么回事,他是有点被憋醒的,记不得做了什么梦,但睡着睡着就仿佛被什么重物给压住了,像在大海里即将被鲸鱼吃掉的小鱼,使多大劲都游不远、喘不过气。
“呼......”他得救般呼吸着新鲜空气,心跳突突地快,脸颊也飞上两团绯红云团。
苏更阑耷拉着眼皮,舔了舔嘴唇,嘶,好疼。
迷迷瞪瞪地想:秋冬干燥,果然嘴容易破口子呢。
姓万的马上就不哑巴了。(冬季流感频发,保护好身体啊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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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趁人安睡偷窃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