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闻言像是要哭出来,“割开皮肉……这还能活吗……”她抱着何绫,“我女儿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老医者起身,脚步颤了一下,捂住额头闭眼缓和后环视破庙。这里面满是尘土,在这里医治风险很大,但何绫的情况已经不适合再走动去医馆了。
他给何绫服下麻沸散,随后指挥跟他一起来的,此时垂着头打瞌睡的男子,“李平,你去把那供桌收拾干净。”
李平困蔫蔫地点点头,走过去把上面的香炉放到地上,随意胡乱扒拉了几下就算了事。
姜永舒上前用手帕将上面的香灰和土擦掉,李平还不屑地撇撇嘴。她从模拟器中买了两个蜡烛,用随身带着的火折子点燃,放在稍高的位置,以便照亮下方。
几人合力把何绫抬到供桌上,大夫让她们将她的衣领解开,完整地露出里面的囊肿。老妇人含着眼泪去解开何绫的衣衫。
“李平,你过来帮我。”李平不知怎么的隔了两米远,闻言才挪过来,大夫从药箱中拿出尖细的刀和镊子,还有湿布和酒精以及针线。
“师父,我不敢啊……”李平眯眼看那肿起来的地方,他师父擦干净后拿起刀,尖端按压下去,从囊肿的顶端向下滑,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大口子。
幸亏麻沸散起了作用,何绫没有了知觉睡过去,即使再痛也感受不到了。
摇晃的烛光下,大夫将伤口的皮肉从两侧轻轻揭开,里面露出来的不是血,而是泛着绿色和白色一团炎症,顺着伤口缓慢涌流出来,皮肉也被侵蚀,呈现与常人不同的颜色。
像是泡在水中死去多时的身体,潮湿、浓厚。
这情况已经很危急了,脖颈这等重要的位置成了这副样子,能活着坚持这么久着实不易。
李平表情扭曲,转过身捂住嘴,“我不行了……师父我帮不了你了……”他说着一溜烟跑出破庙,弯着腰呕吐。
大夫生气,骂道,“赶快回来!”
老妇人捂着下面小女孩的眼睛,终于也忍不住崩溃了,蹲在地上不敢大声哭担心打扰先生医治,压抑着呜咽。
姜永舒径直站在一旁,语调冷静地说:“我来帮您吧。”她拿起被李平扔下的药箱。
要紧的时候大夫只得点头,他慢慢把伤口里的东西清出来,姜永舒用废布接住,防止污秽之物随处流动。
破庙中死一般的静,只有尖刀和镊子轻微的,不时的碰撞声。
即将清理完,伤口处终于流出了血,大夫手忽然一颤,尖刀掉落,他后退一步险些跌倒在地上。
“先生,您怎么了?”姜永舒见状连忙扶住他问道。
老人闭着眼摇头,“老毛病了……”他试图睁开眼继续,手却无法平稳下来,看着伤口眼前也是晃动模糊一片,无论他如何尝试,镊子都对不准。
姜永舒捡起刀,用酒精清洗干净想要递给他,老人却并未接过,眼看何绫脸色越发苍白,他回身望向已经不知在何处的李平。
又看向一直守在他旁边的姜永舒,下定了决心道,“姑娘,你来替我吧。”
姜永舒一怔,“我……我不会医。”
“你把她伤处的坏肉都清出来,用针线缝合上,另一侧也是同样……别担心,我在这里看着。”
老人把镊子给她时手不停颤,姜永舒明白过来他应该是到极限了,才会将手术交给自己这完全不懂医学的人。
她只好接受,站在大夫站的位置,她才发现这里是如此的昏暗,好像要专注认真到极致才能看清细处。
姜永舒做好心理准备,不再犹豫,上手清理,直至最后一点白色被夹出来,她换下针和线,穿过何绫的皮肉,转弯后再次穿过,她感受到手下身体的温度,下意识咬紧了牙关。
最后一针落下,打结将线隔断,姜永舒心神极度紧绷,额头冒出汗珠。老人看着她,眼中不禁流露出了赞善之意。
老妇人不知何时起来了,眼珠不转地盯着姜永舒的手,这一侧终于算是完了,此时已经进入寅时,却还有另一侧没有动。
姜永舒走过去时,一只蜡烛忽然熄灭了,不等她动作,老妇人急忙说:“我去点吧。”
蜡烛重新点燃,这次是姜永舒从头开始,划开皮肉,清理,缝合……这期间她已经快要感受不到时间了,眼中只留下这块伤口。
天色亮起,姜永舒最后缝合完,已经到了卯时,城镇里的公鸡开始打鸣了,她放下刀,忍着将近麻木的手指和手臂,为她擦拭掉皮肤上的血。
庙里的流民起先也被这画面震惊,慢慢地好奇心浓厚地靠过来,呼吸都静悄悄的,围成一圈。他们还从未如此直观地看到割皮剖肉的景象,多是看得龇牙咧嘴,到姜永舒弄完,他们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而姜永舒自己退后两步,浑身如同卸了力气,靠在佛像下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不仅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心理上的震颤,一条性命可能葬送在她手中,也可能因为她而活下来。
何绫脖子两侧瘪了下去,但同时留下了两道可怖的伤疤,姜永舒缝合得很细致,若是不靠近去看,好像只是多了两道黑线。
何绫还在麻沸散的作用下睡着,但呼吸很是平稳,脸色也没有那么红了。
老医者上前查看她的情况,确认无碍后说:“大约五个时辰后她就能醒过来了,醒来后帮她按揉关节和四肢,少量多次喂盐水,多吃饭……”说到这他想起这些人的生活条件,这条恐怕很难做到。
老妇人一夜之间又苍老了不少,她用力点点头,接着脸色难堪起来,“先生,我们现在实在是没有钱了,但您放心,等我们有钱一定会给你诊费……”
老医者摆了摆手,“你们还是对这位姑娘说吧。”
姜永舒抬头看向外面的天,远处霞光已经消散,这天是彻底亮了,她清理干净自己身上的痕迹,对老夫人说:“我该走了,闲事再来看你们。”
老妇人见状脚步匆忙地跑到她身边,“姑娘,真是多谢你……”她差点扑通就要跪在姜永舒面前,被她拦了下来,“晚些时候再说,我要去做杂役了。”
说罢脚步不停歇,径直地出了破庙的门。
其他人都看呆了,他们眼下乌青,感到脑袋飘飘然,而这姑娘不仅一晚上没睡割皮缝肉,到白天还去做杂役,真是神人啊……
大夫提着药箱赶出来,看到靠墙坐着,还在低着头睡的李平,气不打一处来,用力踢了他一脚,“起来!”
李平稀里糊涂地睁眼,看见师父走了连忙追上去。
“姑娘,姑娘请等一下……”姜永舒听到后面大夫在喊,慢下脚步等他赶来,在他还没说出来的时候从口袋中拿出她倒换过的碎银子,“先生,这是给您的诊费。”
方才在破庙里,以她的身份不好给出来,说不定人家会以为是在可怜他们,索性到外面付了。
老医者推了回去,“唉呀……不用了。”但姜永舒坚持,毕竟用了人家不少东西,白嫖总是不好的,老人不收她还是塞入了药箱中。
李平也嘀咕着劝道,“师父您就收了吧,不然连个饭钱都没了……”
老人瞪了他一眼,终究没再推脱,接着说:“姑娘,我是看你很有行医的资质,不知你想不想学啊,我还可以收徒的。”
姜永舒还真没想到他是来拉拢自己的,坦白来讲她觉得自己搞不来医学,太过沉重复杂,会影响她的情绪。
她果断地摇头拒绝,但她想到了姜蓉,于是对老人说:“我有一个更好的人选,她比我厉害很多,您要收徒弟,选她才合适。”
老人看好她,当然也会相信她的眼光,“那她身在何处啊?”
“现在还无法到来,等到我把她接过来,让她跟您学习。”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她能为姜蓉做的除了为她提供学习资源,帮助她慢慢成长,这些专业技术上的事还是亲身实践来得更实在一些。
这位老者行医有许多年了,镇子里人大病小病时常会找他看,很受众人的信任,医德和医术都很好,若是教姜蓉,定能帮她很多。
老人叹了口气,“就怕我这身子快撑不住了……”
他一把老骨头,身上还带了不少病,医者不自医,但他也清楚自己的情况,不想后继无人,镇子的年轻人却都跑去了京城不愿做他徒弟。
寻找了很久才遇到被爹娘生拉硬拽过来的李平,还总是一副吊儿郎当不在意的样子,他也只能先带着教着。
若是能收个正经徒弟就好了。
姜永舒劝他先回去休息,有事她会过去找他,老人也确实很累了,三人分开,姜永舒快步到了客栈。
此时人还不多,但老板和黎月霞都在里面,看见她后脸上终于放下了些担忧,“你怎么一晚上没回来。”
“帮大夫救人。”姜永舒顺理成章地答,弄得两人不知怎么回答了,“要不你先去休息会儿,这点事我们忙得过来。”
姜永舒本想拒绝,余光处晃到了楼梯上方的身影,“我稍后就下来。”
她迈上楼梯,楚云行站在拐角望着她。
“昨夜遇到一伙流民,解决了些麻烦。”姜永舒说。
楚云行微微垂了下眉尾,“你身上有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