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侯府。
院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元满畏畏缩缩吧地看看自家主子,又看看眼前这个平平无奇中透露着丑陋的陌生男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清,卿卿……我只是担心你。我、我是说,那些地方毕竟不太干净,容易染上脏病,你要是有需要,我.....”
“别这么叫我!”
“你才染脏病,这两年卫地青黄不接驴断粮了么?”
“我看你脑子被驴吃了。”
陆元清头都快被气炸了,劈头盖脸将人一顿痛骂。
狗东西!不声不响断交三年,信里对他冷淡,梦中的话本里也是,他被坏人欺负的时候自己跑去抢皇位,他都被迫给人生孩子了也不见来救他,现在自己先低头给他写信,刚见面就对他张嘴质问他。
陆元清觉得卫地风气定然不好,几年不见李长昭不知道跟谁学的,竟会恶人先告状了!
骂完看着对方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蠢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近些时日被噩梦压着的无措,三年来压抑的委屈,一时间全都涌上心头,
他背过身去闷声道:“既然卫世子瞧不上我这个朋友,就请离开吧。”
十年都围着这么一个人转,李长昭实在太过了解他了,更知道自己要真走了,就再也得不到这个人了。
“阿清,各地藩王无诏不得入京,我无处可去。”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可怜。
陆元清觉得李长昭惯会装可怜,让他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骂的太过分,好似一开始那个凶着脸质问他的人是自己的错觉似的。
好在对方如今易容的样子让他提不起一点愧疚心。
陆元清深深看了眼他鼻翼旁的那颗痣,“那你为何要来,还是趁人没发现,早早会封地去吧。”
李长昭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收到你的信,我便来了。”
“担心你。”
“所以卫世子是要我先低头写信求你,你肯才来?”
低头?求他?
李长昭不确定他说的是不是那满满五大页全是悲愤谩骂的长信,甚至他都开始怀疑那封信里是不是他少看了什么。
不过这人确实一直有理,自己这次也实在不占理,因为自己一些难以言喻的心思,这几年给陆元清的回信愈发简短。对方渐渐也极少给他写信。
这次骤然收到长信他简直难以压制心中的欢喜,可打开信后却傻眼了,但更多的是担心,阿清性子骄纵,却非胡搅蛮缠之人,如果不是遭遇了什么事情,他怎么可能写这样的信给自己?
昼夜兼程,来到京城听到的确实安阳侯府三公子桃色传闻,看到他进出烟花柳巷,过的好不快活......
不过,也好,他没事就好。
他说是求便是吧,李长昭自知自己吵不过他,索性闭嘴,垂下眼扯了扯陆元清的衣袖。
李长昭就这么在安阳侯府住下,毕竟距离千秋节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如今卫王都还没启程进京,卫王世子突然出现在京城,往小了说是不尊令法,往大的说就是谋逆,陆元清不可能放任他在外面瞎溜达。
只是这几天对着他还是爱答不理,李长昭在陆元清这里极少受到这样的冷待,也惯不会应付这样的场面,只得跟前跟后形影不离。
没太久陆元清就习惯了身侧这个熟悉了气息,有时碰到个好玩的不自觉想和以前那样跟身边人分享,结果在看到那黄豆大的黑痣后瞬间就没了心情。
陆元清虽然没明说他的身份,但元满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大概有了数。
并且内心极为开心,卫王世子一来,贴身侍奉公子的活就全被抢了,他也乐得自在,可以去院外找几个侍女姐姐玩。
只是有些遗憾地在心里感慨,这才几年过去,丰神俊朗的卫王世子,也被岁月蹉跎地不成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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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身子一直不大好,太后偏在今年非得让肃王进京,怕是要……”
“再如何也有那些老臣在,太后她多少会顾及的。”
“如今圣上身边都是郭氏外戚的人,你往后更得小心行事。”
“儿子明白。”
陆元清一进主院,就听到陆向德和陆元修在讨论朝中局势。
陆向德见了陆元清还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陆元清连忙一阵做低伏小哄他爹开心。
“父子哪有隔夜仇,儿子这次是真知错了。”陆元清不断给他爹碗里夹菜,不多时碗里就堆得跟座小山似的。
陆元清也没冷落了陆元修和谢知素,不过不出所料,谢知素将自己的碗端起来避开了他的筷子。
陆元清垂下眼手腕一转,将鸡腿夹回自己碗里,掩饰内心的失落。
在饭桌上好说歹说甚至发上毒誓,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爹才同意将曹先生请回去,他是实在不想每天背那些五岁幼童都会的之乎者也了。
“爹,我也想入朝!我要当官!”
饭后,陆元清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惊得陆向德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
“我看你是皮痒了又想挨揍了?”
陆元清不服气,“怎么郭家、田家那几个纨绔还混了个郎官侍卫当呢,我怎么就不行?”
一想到郭淮请了个破卫官的职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陆元清便一肚子火。
“郎官要伴圣驾,随身侍奉守卫,你这臭脾气看谁不顺眼就要甩脸子,你要去陛下身边侍奉,咱们家九族都不够诛的。”
“那如今不一样了,我现在长大了懂事了。大哥如今在朝中得处处小心,我要是也能入朝,跟大哥也是个帮衬,还能为家里分忧。”
“你大哥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就安安分分在家里,不惹事我就心满意足了。”陆向德摇了摇头,伸出一指点了点他的额头。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哪个父亲不是望子成龙的,他哥一到年纪就给请了个官职,如今也混成了圣上身边的红人。
自小到大他爹对他管教就比大哥宽松,只要不沾上吃喝嫖赌那些不良嗜好,都是任他胡闹。
以前还没觉得,如今一看,这不是娇养闺女的做法吗?难怪话本里肃王能将他顺利娶走!
陆元清冷下脸冷哼一声,“我又不是只有家族恩荫一个办法。”
陆元修张嘴想帮他说话,却被陆向德压下,他“嘁”了一声,“难不成你还想去参加岁举?”
大兴官吏选拔除了世家大族父兄在朝中为官的,家人可以给予恩荫走捷径入朝之外,每年各州县也可推举出孝廉有才能之人,朝廷考核认可后授予官职。
虽说晋升路途没这些世家子弟快,但却是地方人才踏上仕途的唯一办法,多少贤能之士挤破脑袋也得不到一个名额,哪轮得到花名在外的世家公子?
“不用你管!”陆元清甩袖离去,没看到身后他爹又是一阵吹胡子瞪眼。
“嘿,谁惯的他这臭脾气,整天跟个气包似的,一不顺心就生气,就这还想当官,上朝第一天就得满门抄斩!”
陆元修默默看了他爹一眼,喝了口茶掩饰自己的无语。
“我看元清是当真懂事了,之前若不是他提醒长安城外堤防年久失修,需要加高河堤,我才上书差人去修,怕是前阵子长安城免不了一场涝灾。”
陆向德闻言疑惑转头,“他?什么时候的事?”
“约摸半个多月前,他不是生了场病,又赶上连日的大雨,拖拖拉拉半个月才好。我去看他时迷迷糊糊告诉我的,醒来他自己都忘了。”陆元修失笑道。
“他哪懂得这些?”陆向德不以为意。
“他们几个常去京郊游玩踢蹴鞠,发现那里河堤出了问题倒也正常。可悲的是巡查的官员尸位素餐,往年拨下去修缮的银两怕是都进了这些人口袋!”陆元修义愤填膺,稍稍平复了心情,又说起陆元清。
“元清再怎么贪玩心中也分得清轻重,病中还能记挂百姓安危才是难得。要不是他这一阵……我早就想跟您提一提了,如今他自己愿意走正途,岂不是好事?”
陆向德摆摆手,“他就是小孩儿心性,过两天就忘了。”
陆元清憋着一肚子气背着手摇摇晃晃走回自己院子,却意外地发现李长昭不在。
虽说他勃然小怒了一番,但对方认错态度极好,他气已经消了大半。
只是当他问及三年前为何不告而别,那人又闷不吭声,他这几天故意端着架子没理他。
难道是对方实在忍受不了,跑回封地了?
陆元清恭恭敬敬地把曹先生请回去,前前后后左右厢房找了遍,最后一抬头,便看见一个俊朗的黑衣少年斜坐在院墙之上,宝蓝色的发带与发丝纠缠在一起,随风飞舞。
秋日黄昏的一股热气便扑面而来,带着暖意的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陆元清眯了眯眼,待眼前的光晕散去,他眸光闪烁,又往前凑近了几步。
眼前人卸去了蜡黄的装扮,碍眼的黑痣也没了,恢复了熟悉的模样。面上已然褪去了稚气,轮廓锋利了些,带着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然。
“阿清,它是找你的吗?”李长昭自墙上一跃而下,伸出手,一只白白胖胖的肉鸽正在他掌心扑腾。
陆元清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有些遗憾:“变黑了。”
李长昭心头一紧,手中的鸽子咕叫了一声。
陆元清抬手接过鸽子翻找,果然在鸽子腿上有个细长的信管。
上面写着就写着两个字“安否?”。
“怎么样?我这信鸽还是练成了,厉害吧。”陆元清抬着下巴一脸骄傲。
陆元清好不容易愿意理他,李长昭难以掩饰内心的愉悦,冷淡的眉眼都生动了几分,看着桌上圆滚滚的肥鸽,实在不知道怎么夸赞,半天憋出来一句:“厉害!”
幼时总听说飞鸽传书,宫里军营都有专人驯养。
李长昭要随父前往封地时,陆元清哭的稀里哗啦,发誓要调教出一只专属于他两的信鸽,这样也能日日聊天。
可这事儿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了。不是陆元清三分钟热度,而是他们二人,代表的不光是他们自己。
还有背后的卫王和安阳侯府,一个是手握军权的藩王,太子忌惮的异母兄长,一个是开国功臣安阳侯,当时掌管天下财政的大农令,位居九卿。
来往过于频繁怎能让当时的太子及背后势力放心?
“这是谁的信?”李长昭跟这肉鸽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这本该飞往卫国的鸽子,最终飞去了哪里。
“还能有谁,张治言呗。”陆元清瞥了眼鸽子,一脸嫌弃。
“你看他给我喂的,这么肥哪飞的动。”
他拍了拍鸽子脑袋,“挺可爱的。”
就这么肥正好,跟张治言一样圆滚滚的,也就能从城东飞向城西,左右飞不出长安城。
陆元清回了个“安”字,绑回鸽子腿上,拍了拍大肥鸽子的屁股,鸽子自陆自飞走了。
没过一会儿,肉鸽又飞了回来。
信纸换了新的,上书:来玩否?
陆元清回了“否”
两人来来回回好几趟,跟飞鸽传情似的,也没个正事。
圆润的鸽子都跑瘦了一圈,直直栽进了陆元清怀里。
陆元清破口大骂,“这完蛋玩意儿,有事不直接说,来来回回逗狗呢!”
李长昭盯着鸽子,神色暗了暗,在他脊背上顺了顺安抚,琢磨着鸽子汤大补。
肉鸽再次回来时,信纸明显厚了一圈,上书:三日后,肃王抵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