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无倦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没想到竟是孙一力被人从镖局辞退,这才导致他一下失去了稳定的收入来源,只能去码头抗包挣几个铜板。
辛苦钱和卖命钱无法相提并论,原本孙一力跟镖两三个月便能凑齐的钱,现在光靠他一天二十个铜板的积少成多,至少也要三十多个月才能凑够二十两,这还是在没扣除孙一力吃饭和零用的情况下。
若是将日用及生病算进去,孙一力就是攒个四五年,也不见得能还清这笔欠款。
更何况,孙一力还想供弟弟读书,连维持日常开销都困难,更别说是还钱了。
至于孙一力为何会被辞退,据他自己说,是因为他不小心摔碎了大堂的花瓶,又刚好被路过的李发看见。
李发觉得孙一力毛手毛脚,整天不是打碎这个就是打碎那个,认为他手脚不利落,不适合干镖师这一行,就将他逐出了镖局。
听了孙一力的说明,苏无倦问:“除了打碎花瓶,你还打碎了什么?”
“打碎了大少爷你的墨锭。”
孙一力沮丧地道,“李镖师说,上回他没计较我打碎墨锭已经是法外开恩了,还说我连个花瓶都拿不稳,以后走镖也肯定是粗心大意,会拖累镖局。”
“可我真不是故意的。”孙一力揪着头发苦恼道,“我也不知道花瓶里怎么会有油,一提起来它就往下滑,抱都抱不住!”
只听过用湿布擦拭瓷器的,没见过用油脂去涂抹瓷器内部的。
难道镖局的洒扫杂役,他还懂得打蜡增加釉面润光度,来达到仿旧效果吗?
别说镖局里有没有人真懂,单说李发没事喊孙一力去挪动花瓶,还为个不值钱瓷瓶赶人这事,听着就很可疑。
暂且不提此事是否算是小题大做,就说李发一粗人,平白无故地忽然关心一个花瓶的摆放位置,还好巧不巧的偏偏是他指定的瓶子抹了油容易滑。
而且之后李发不去怪罪给花瓶上油的仆人,却责怪顺手挪个瓶子的孙一力,甚至还扯到前段时间没几个人知道的碎墨锭事件。
如此这般稍微想想,很难不让人联想李发是有意为之。
“李发除了不让你待在镖局,还说了什么?”苏无倦突然提问。
孙一力愣了愣,不好意思地开口:“李镖师让我别仗着和你的关系去求情,说你最近正忙着念书,让我没事别去烦你。”
“既然镖局混不下去,就来给我当保镖吧。”苏无倦挑眉看向孙一力,漫不经心地道,“做五休二,一个月二两银子,有工伤保险和福利津贴,如何,心动了吗?”
向来都是他去找孙一力对练,孙一力何时主动找过他帮忙。
李发这厮一贯不做好事,八成是想赶走他身边的良师益友,让他身边只剩下些狐朋狗友,如此一来那厮才能高兴。
“保镖?”
孙一力愣愣地问,“少爷,你是想让我帮你押送货物吗?”
苏无倦沉默须臾,“不是,保镖和随从护卫一个意思。”
“简单来说,你的工作范围就是日常跟在我身边,负责保护我的人身安全。”
“我愿意!”孙一力激动地连连点头。
虽然不是知道什么是工伤保险、福利津贴,但一个月二两银子的事情可不好找。
孙一力完全没注意做五休二的待遇,光冲这二两银子,他就乐意全年无休、随身保护。
“那行,你现在就跟我走吧。”苏无倦说完,见孙一力面露迟疑,便问,“还有什么事?”
“少爷,你能等我一下吗?”孙一力试探地说,“我想去给我弟买支笔。”
此等小事,苏无倦挥挥手,答应了。
孙一力进去时,一个穿着云锦书院秀才服的人拿着一支毛笔出来,苏无倦随意瞥了眼并未在意。
没过多久,孙一力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没买到?”苏无倦随口一问。
孙一力点头,窘迫地说:“降价的也要二十五文,我带的钱不够。”
“差多少,我借你。”
苏无倦正准备拿钱,却听孙一力说最后一支被人买走了。
他收起钱袋,说:“你这笔是干什么用的,要是不嫌弃,我屋里有几支试了不想用的笔,你挑一支拿走,就当是入职礼物。”
有钱人家的笔即便是用剩的,那也比普通人买的要好上许多,孙一力闻言喜不自禁地表示:“不嫌弃、不嫌弃,我弟今天生辰,他还没用过毛笔写字呢,我就想买只毛笔送他。”
否则在没了镖局工作又欠债的情况下,孙一力根本不会想着来买笔。
苏无倦闻言没多说,直接带着孙一力回府拿笔。
即便十两银子一根的笔,若真的用废了后,那也未必比二十五文一支的笔好用。
苏无倦虽不清楚孙一力的想法,但他也不会拿失去弹性的毛笔给孙一力,他给孙一力挑的都是最近新买但用不惯手的毛笔。
两人离开后不久,荀择术带着手抄书,来苏无倦买笔的店铺换钱,顺便花了二百文买了一刀纸。
“公子且慢,有件喜事要和你说。”
掌柜拦住正准备离开的荀择术,笑容满面地道,“我们东家十分欣赏你的字,想要出价向你买副字。”
这间店铺在禹州府有百年历史,其间虽换过好几位主人,但一直都是经营文房四宝的买卖。
它其中一位主人,便是那卖小字版书籍的奇人。
那人想着薄利多销,穷人买不起精美书籍,定会对物美价廉的小字书争相购买。
可惜又要字小又要清楚这事着实是门技术活,舍不得出钱研究的后果就是小字书成品不如预期,花同样的钱还不如抄书划算。
于是那人钱没赚到还亏了不少,没多久就将手中书店转卖了。
如今接手这家店铺的人是个外来商人,新东家是个爱好风雅的人,给店铺取名文宝阁,最爱做的事就是慧眼识珠。
这识珠的方法嘛,便是用良心价吸引书生过来抄书赚钱,而他则在这些抄书中挑选出满意的字体,若是有极得他心意的书体,他还会花高价求字。
“多少钱?”段岚抢先问话。
“若是之前抄书的字,一两银子一副。”掌柜摸着胡须笑道,“倘若公子还能写出其他好字来,倒时再由我来估价,左右也不会低于一两。”
名家笔墨千金难求,一两银子与它相比不值一提。
可寒门学子赚钱不易,写几个字就有一两,于他们而言已是极高的价格了。
“不过几字罢了,何须银钱相求。”
荀择术淡笑道,“承蒙掌柜关照,若有纸笔,我可当场写字,以谢店主赏识之情。”
秦掌柜不懂东家千金求墨的雅兴,只觉免费得字是个好买卖,假意推辞一下后,他就高兴地答应了荀择术的提议。
按理来说,既然是东家要好字,秦掌柜便该拿出上好的纸笔给荀择术书写才是。
不过他认为荀择术一介书生,尚且还用不上那般珍贵的碎金纸,故只拿了几张上等的白宣,和一支给贵人试用的狼毫出来。
“公子若是手生,可先拿它练练手。”秦掌柜指着一叠中等白宣说。
送人的挂画,荀择术也不想过于随意,便顺着掌柜的意思,在中宣上写了一字试笔。
秦掌柜能在这店铺做事,本身也是个懂点书法的人。
他见荀择术挥笔书下四字行楷,当即夸道:“公子这字行云流畅,筋骨俱全,较之先前,甚为灵逸啊!”
抄书字体需正楷为佳,行楷虽好却也不合现下主流,秦掌柜也是第一次见荀择术写这字体。
告别掌柜远离店铺后,段岚忍不住开口问:“阿术哥,那可是一两银子啊,能抵你抄好几本书了,你为什么不要?”
“抄书是生活所迫,温饱尚能自足,又何必吝啬几个字呢。”荀择术神色认真地说,“无缘无故地示好多是另有所图,我们对那位东家并不了解,还是不要轻易收他赠送的钱财为好。”
荀择术年少时曾听荀父说过不少买字行贿的事,如今他虽名不见经传,但早年的神童之名尚在,难保不会有人暗中陷害,故而他行事但求小心为上。
段岚想的简单,他不假思索地说:“阿术哥你有名有才字又好看,别说一两,就是有人花十两来求你写字,那也不足为奇啊!”
荀择术笑了笑,说:“既不足为奇,那为何从前无人寻我求字?”
“这,这可能是缘分未到。”段岚言之凿凿地道,“你看,伯乐不常有,晚点遇到也是合情合理的嘛!”
荀择术神思微晃,随即回神道:“我无权无势,从前纵使声名在外,也不过是个小孩罢了。”
“试问这世上有几个有钱人,会将一个孩子的笔墨当宝呢?”
“何况当年我的字不过尔尔,尚称不上是墨宝。”荀择术清醒地说,“即便这些年有所长进,也不过堪可自娱罢了,岂敢妄学大师千金赐字。”
“既然不值,那便顺手送个人情,结个善缘吧。”
话已至此,段岚无话可劝,只好忧心地问:“那你何时才能攒齐百两还钱?”
想到还欠着的药钱,荀择术脚步微顿,垂眸道:“府城有不少富贵人家在招先生,我已打听到有几家合适的,等旬假那日便去看看。”
“可惜,若你下半年还在书院读书,不仅能免去百两学费,还能有十两银子。”
别的学子争分夺秒念书,生怕耽误考试的时间。
也就阿术哥胸有成竹,竟还想着抽空去教书。
云锦书院年末考核前五可免学费,还能多拿十两银子的笔墨钱,段岚思及此事忍不住出言感慨。
“若是多读半年,”荀择术神情平淡,“便又要错过今年乡试了。”
好事多磨,荀择术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他已不想再等,又一个寂静的三年。
听闻此话,段岚转而乐道:“说的也是,要是能早点高中,谁还在意书院给的那点银子,拿朝廷给的俸禄不更香吗!”
荀择术勾唇轻笑,未置可否。
不算个人私人产业,状元授官后的月俸至多八石,即便加上二百亩免税的收入,每月从朝廷拿的银子也不过只有二两八钱。
如贺柏这样的五品知府,月俸加补贴也才四两六钱。
若是指望朝廷给的那点银钱,不说人情往来,便是笔墨纸砚的费用也是困难。
自古以来,凡是参加科举的,没几个真是为了赚钱养家的。
朝廷给的月俸不多,香就香在,它代表着朝廷赋予的权力,高人一等的地位,功成名就的可能,以及得偿夙愿的满足。
无论初衷为何,若有可能,谁又不想专心备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