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放学早,无论是否在院住宿,下午四点后,学子便可自由活动。
贺鹊儿抓着回家的苏无倦试书院童生服,有不合身的地方她当场让春雨给改妥帖了,随后又让苏无倦穿上合身的院生服,带着他去贺府赴约。
按贺鹊儿原来的意思,她本想请人到五花楼好好庆贺一番,但一来她大哥贺柏不喜铺张,二来闲话家常外头终究不如家中方便,三来贺柏外出巡视回来正在府内休息,故贺鹊儿最终选择携子登门拜访。
既要登门,这拜帖贺鹊儿是早就写好的。
虽然一般无人会选择傍晚时分前去造访,但贺柏有意考校苏无倦的学问,而苏无倦这段时间也只有放学后才有空闲,。
如此一来,贺鹊儿便宜行事就无有不可了。
“知晓大哥你关心倦儿学业,得知他考上云锦书院那日,我便想上门告知于你,可惜你那时正外出未归。”贺鹊儿温言软语道,“昨日收到大嫂说你回来的消息,我心中辗转反侧,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今日前来拜见。”
“只是倦儿白日要去书院学习,我念着你想考校他的学问,思前想后,特意挑了这个时辰带他过来拜谒,还请兄长海涵,不要嫌弃小妹晚来蹭饭才好。
“自家兄妹,不必见外。”贺柏年近五十,鬓发灰白,相貌刚毅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此刻他说着温情的话,却还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原身怕贺柏这般态度,每回见面都眼神闪躲支支吾吾,因此反而被训斥缩头缩脑不成体统。
十七岁时,原身终于考上童生大喜过望,竟是将所学的知识忘了大半,而后初次参加云锦书院童生考核时,他离通过测试仅差一道填空题的距离。
当时的批卷夫子李固给原身放水让他通过,不巧正赶上贺柏路过关心当届童生的学识深浅,结果他发现原身答卷不合格却被破例通过,于是贺柏不但将原身除名还命令他好好备考,并表示下次他还会亲自检查原身的考卷。
结果可想而知,原身本就喜商不喜文,经此一事大受打击后,他平平无奇的水准更加一言难尽。之后两年的童生入院测试,原身又连续两次落榜。
贺鹊儿当时不忍原身郁郁寡欢便向贺柏求情,说:“正是因为倦儿能力有限,才需要书院夫子的教导。不如先让他进书院旁听一年,再去参加考核,说不定到时,倦儿便能轻松通过筛选了。”
人人都想进云锦书院读书,若是开了旁听的口子,那云锦书院设置的考核障碍又有何意义?
贺柏身为知府尤其注意自己的言行,他连自己儿子想走后门都不同意,自然也不会答应贺鹊儿的提议。
不仅如此,贺柏怕贺鹊儿私底下找书院说情,更是又交代了一遍书院不许徇私。
书院的规矩在那,别人私底下有什么小动作贺柏不管,总之,他绝不允许自己的亲戚做出这等仗势压人的事。
原身借口相信自己能行,一早推了贺鹊儿请书院夫子私下指教的事,因为他根本不想请个外人来对他多加约束。
经过数次的失败,原身心里越发的厌烦读书,加上当时经商叕失败赔本了,原身更是心灰意冷。
李发正是趁此机会,引着原身去赌坊解闷,让原身尝到一夜暴富的甜头后,又算计他输钱欠债的。
习惯熬夜赌钱后,原身不仅再一次考核失败,甚至当日还在考场睡了一觉。
那一次的监考夫子仍旧是李固,他很圆滑地只和贺柏说原身不及格,并未多言原身考场睡觉的壮举。
贺柏对原身的一些小秘密并不知情,他一心只好奇,这次忽然通过入院考核的苏无倦,是否确有真才实学。
苏无倦不是原身,面对贺柏的“虎视眈眈”,他不惧不怕回眼直视,甚而还主动行礼抢先说:“外甥已经准备好了,还请舅舅提问。”
从前原身考试不及格,贺柏也会抽空问询他的学习进度。
如今考试通过,贺柏更要验证他的学问深浅。
贺鹊儿叮嘱他多复习的时候,苏无倦便预料到这次见面的主要目的,实为报喜在次,考验为主。
见苏无倦如此自信,与从前气质判若两人,贺柏心里吃惊,面上却不露声色地问:“何谓君子九思?”
“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苏无倦不假思索地回答。
“‘三纲八目’为何?”
“三纲领为,明明德、新民、止于至善。八条目为,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礼者何也?”
“即事之治也。君子有其事必有其治。治国而无礼,譬犹瞽之无相与,伥伥乎其何之?譬如终夜有求于幽室之中,非烛何见?若无礼,则手足无所错,耳目无所加,进退、揖让无所制。是故······。”
如此这般,数十个问题提出,苏无倦全都对答如流,严肃如贺柏也逐渐神态放松目含满意。
至于贺鹊儿,她更是双手紧握,极力按捺住骄傲夸赞的心思,生怕一不小心就影响到苏无倦的发挥。
关于苏无倦的真实水平,他自然是还没做到全文滚瓜烂熟的背诵,他只是挑了些考点着重记忆,一些出镜率不高的细枝末节他只随便记了记,而贺柏问的刚好都在他记忆深刻的重点内。
但只这般看来,也能显得他熟读四书五经,成竹在胸。
“不错,较之去年进步良多。”晚辈学业有所长进,贺柏也不吝出言肯定,他望着门外夕阳又道,“黑夜将至,你便以此为题,以诗作结吧。”
苏无倦今年的考卷贺柏已看过,只是他尚有疑惑,不知苏无倦的诗才是灵光一现,还是后天雕琢。
不清楚贺柏的用意,苏无倦想着前面答得不错,写诗这种看灵感的东西,即便是写得平庸了些也无伤大雅。
更何况他是限时作诗,即便没有要求七步成诗那么夸张,贺柏也至于为此干等太久而错过饭点,想来等他思考的时间也不会超过半炷香。
既如此,他并非诗仙诗圣诗魔诗鬼,纵使此刻说出的诗文粗糙了些,那也是理所应当不足为奇。
逻辑盘顺了,苏无倦便开始思索怎么编诗。
苏无倦停在原地,垂眸深思了半刻钟,眼角余光瞥见贺鹊儿的裙摆,他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圆月高空挂,慈母檐下忧。恳请灶神爷,饭菜多温留。”
单听前两句,贺柏还在皱眉深思。
听罢后两句,贺柏错愕之余,不禁露出了今夜第一个笑容。
“小妹,你这儿子,颇有大器晚成之貌啊。”思及苏无倦这几年的变化,贺柏忍不住感慨道。
贺鹊儿听了自是喜不自禁,面上却谦虚说:“大哥谬赞,倦儿还有的学呢。”
“学无止境,无倦年纪还轻,是该多读点书。”贺柏看着长身玉立的苏无倦,忽然问道,“无倦今年也二十有一了吧,可有帮他相看人家?”
“小妹近日正想着这事呢。”贺鹊儿温柔笑道,“听闻大嫂也在给小求相看姑娘,不知可有中意的人选?”
贺柏摇头道:“我哪有工夫操心这个,这事还得去问你嫂子。”
临原县的百姓被骗高达千金,当地县令又处置不当害死良民,贺柏刚处理完这事,还要想办法将犯人缉拿归案防止他人受害,实在是无心他顾。
仆役过来喊人吃饭,贺柏作为主人前面带路,贺鹊儿母子隔段距离跟在后头。
苏无倦借机悄声和贺鹊儿说:“娘,我可不搞盲婚哑娶那套,我定要挑个心仪的爱人成亲,你就别白忙活了,我的媳妇我自己会找。”
“好好好,都听你的。”乖儿子为她写诗,贺鹊儿心中欢喜,这会儿满口答应让他开心。
可这心中想法嘛,贺鹊儿想:不多接触下,哪来的机会知道喜不喜欢。等她找几个好姑娘和倦儿见上几面,感情培养出来了,也就不算是盲婚哑娶了吧。
苏无倦临时内急,告别贺鹊儿后,他由杂役领着去解决人身大事。
出来时那杂役已不知所踪,苏无倦没见着人,便自己沿着原路返回。
一般这种情况,小说中的主角都得撞见点什么,才好显得波折起伏。
人有相似,苏无倦此时也遇到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苏绣儿,我尚是碧玉年华,而你年近二九待字闺中不说,还成日呼朋引伴去外面抛头露脸,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中无人管教,才使你这般言行无状、不知分寸。”翠裙女子面色高傲道,“我可真替姑母感到忧心,也不知得开出怎样的陪嫁条件,才能将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苏绣儿无状且胆大,心里半点不怕眼前这位,貌不如她美、身不如她高、体不如她好的矫情表妹,她不怒反笑地反击道:“我风不风光是不知道,但我知道,若没了我娘给的补贴,你这身上穿的罗裙,头上戴的金簪,可都是要换成荆钗布裙。”
“还有你这手上戴的玉镯,脖子上挂的璎珞,耳朵上钩的坠子”苏绣儿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贺兰心,五指做收拢状,得意地笑说,“可统统都要落入我的首饰盒里。”
贺兰心捂紧手腕的玉镯,色厉内荏地道:“姑母是送了我些首饰,可我自己买的发饰耳饰也是不少,不过是不忍辜负姑母一番心意,外加姑母所送确为我所喜爱之物,所以才时常佩戴在身罢了。”
“我家又不是没有置办产业,这点买首饰的钱还是有的。”
“看在姑母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但你也别有两个闲钱就瞧不起人。”
“等我哥高中进士后,还有的是你求我的地方!”说及此,贺兰心面上又显得自得了起来。
“当谁没有哥哥似的,我稀罕求你那矮冬瓜哥哥吗!”
苏绣儿不顾贺兰心的怒容,拉下衣袖露出手腕上的红绳,十分自豪地说,“这可是我哥亲手编给我的同心绳,专门用来招桃花的!”
“昨天还有几个有钱公子想娶我过门,可惜我瞧不上他们身手太弱,还不够我一鞭子抽的,实在是没劲。”
“对了!我哥还给我捏了精美泥人呢,你哥会吗?!”苏绣儿继续补刀,“你哥考不考得中进士先不说,反正我哥的样貌,足足甩了你哥八百条街!!”
“怕就怕你哥即便考中了进士,那也没人愿意嫁他,谁让他又矮又丑又尖酸呢。”
凭良心说,贺兰心同父同母的亲哥贺求,条件其实并没有那么差。
虽说他样貌普通也有点胖,但凭他知府之子的身份,也不至于丑到无人肯嫁。
至于贺求的身高,虽然是比苏无倦矮了一个头多,但比女子中高挑的苏绣儿还是要高一点的。
可谁让苏绣儿和贺兰心不对付呢,为了气到贺兰心,她当然要使劲贬低被贺兰心视为倚仗的亲哥贺求。
苏无倦在偷听到“我哥亲手编给我的同心绳”时万分惭愧,因为那根本不是他亲手编的,而是奉书按他吩咐编好后,他又以自己的名义,拿去打发前来要手绳的苏绣儿。
没想到苏绣儿背后还蛮待见他的。
看在这件事的份上,苏无倦决定以后对锈儿好点。
①君子有九思——《论语·季氏》
②三纲领八条目,内容源自《大学》,总结源自朱熹所著《四书章句集注·大学章句》。
③礼者何也?——《礼记·仲尼燕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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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慈母旁听心甚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