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这些年的读书心得。”
荀择术递给苏无倦一册书,“暂且借你看看,等你考完再还我。”
封面左下角画了一片墨竹林,右上角有行楷写成的“寒窗有感”四字,整齐叠放的纸张被白线紧密的缝补到一起形成书的模样,任谁一看便知这是个人自制的书册,而非官方印刷出版的书籍。
苏无倦接过递来的书好奇地翻了翻,书内首页是介绍此书由来的自序,随后便是三教九流的标题目录。进入正文后,首章的“儒教”主题下,先总再分的概述了儒家的理念、核心人物以及人物生平等等。
此本书只是上册,并未写完全部流派知识,但仅从目录也可猜到笔者所书内容之繁、心中所储知识之广。
昨天才刚说了思维导图,就算不打草稿通宵写字,荀择术也不可能连夜将如此多的内容整理好,更何况他看着一点也不像熬夜的样子。
这说明,早在他提出思维导图的概念之前,荀择术于归纳概括一道,就已自成体系了。
眼前所见简直就是学神笔记啊!
苏无倦的五脏和瞳孔,一起地震了。
书中只是总结归纳,并未像他昨天所提的那般,将四书五经内的所有相关内容全都归类到同一概念下,但这也能帮助他快速记住儒家重点知识。
而这,正是苏无倦昨天讨要,却以为没戏的“精简考点”啊!
以考试为目的的话,直接学考点比自己梳理归纳省事。
最重要的是,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复习时间内,苏无倦根本来不及整理完笔记后又背熟全书。
毕竟他又不是过目不忘,在归纳的同时就能将九本,共近几十万字的书一字不差的背熟。
他就是个普通人的记忆,估计读书笔记做好了,书的内容写了啥他也忘了大半。就算核心理论记得住,但每个理论涉及了孔孟说的哪些话,那他也是十句里记不住五句的。
人贵有自知之明,苏无倦认得清事实,知道自己并非神童,为了提高效率,他就不能一步步地来。
所以昨天荀择术临走时,苏无倦问他要四书五经的思维导图。本以为荀择术留下“先把书背熟”这话就走,是嫌他偷懒不想理他。
没想到第二天,他居然得到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苏无倦双眼放光:“该不会这书我是第一个看的吧?”
荀择术连他这个仇人都肯借看,肯定会不藏私地分享给他自己的学生。
这种好东西若是出现,在读书人之间应该广为流传才是。可原身记忆中并无此事,那或许是荀择术还没来得及给别人看。
那他岂不是第一个拜读学神大作的人了!
“不是。”
荀夫子神色平静,不带停顿,果断否定。
苏无倦美滋滋不过一息,惨遭打断。
“不是便不是吧。”苏无倦拍着书问,“第一个看这本书的人是谁?”
荀择术顿了顿,还是回答说:“你外公。”
“我外公?”
苏无倦反应过来,奇怪道,“难道我外公不会想办法帮你出书吗?”
古代十分讲究师门,不是徒弟就不外传一身所学。可这和手艺技能不同,对于学问知识来说,若是有机会,古人应当十分乐意出书立传流芳百世才对。
荀择术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我非名儒圣贤,不过一点心得罢了,何至出书。”
苏无倦无语,不就是没背景没名气,多加又穷又讲究,不想出书吗。
他小时候被人坑过,原身外公担心他木秀于林,有意让他藏拙也不是没可能。
“除了我之外,你还给你其他的学生看过吗?”苏无倦抓紧时间问最后一问,否则等人回过神来,大概是不想和他闲聊的。
“未曾。”
荀择术没多想,直说:“先圣之言虽亘古不变,但读书是自己的事。”
“如你所言,自己整理的知识才更适合自己,时间紧迫,我的心得也只是给你参考一下。”见人眉开眼笑,荀择术皱眉提醒道,“你该在典籍之上多费心思,有些自己的学问见解才好。”
“明白明白,这不是时间紧迫,事急从权吗,我晓得的。”苏无倦挥挥手,完全没被影响好心情。
书中塞了张折叠好的大纸,打开一看后,苏无倦眼睛一亮。
“你还连夜给我做了四书五经的思维导图?!”
框架格式就是他昨天画的图,最后的观点总结后,还备注了几个举例论证的重要出处。
不到一天的时间,不能将九本书的内容全部提及也能理解。
苏无倦乐道:“辛苦了辛苦了,等我考完一定请你吃顿大餐!”
“不是特意为你做的。”荀择术面色一冷,“只是试一试你说的方法效果如何。”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
苏无倦挑眉,转而忽问,“那你为何不给其他学生,只给我看你的笔记?”
荀择术语塞,不想开口。
本来也没想过给他看的,只不过苏无倦提出“思维导图”的想法让他诧异。
那时,荀择术心中有股奇异的感觉,却不曾细品。
收拾东西出门前,荀择术看到连夜书写的四书五经理论导图,忽然便动了给苏无倦看看的心思。
诚实地说,荀择术后知后觉地体会出,那种难言的滋味,或许便叫作偶遇知音。
教书这几年,他和学生、共事之人都提过读书归纳法,可年长的夫子指责他投机取巧,学问还没学扎实就想着学圣人写书扬名。
至于那些学生,不是无心深学只想认几个字好赚钱,便是为应付科举不想用心,少有几个愿意用功的人,最后也因费时费力见效慢而无法静心,最后随大流跟着教课夫子的节奏走,不愿持之以恒。
相处多年得到他指导的人尚且如此,荀择术没想到一个往日不学无术的苏无倦,竟然会和他有一样的想法。
他竟会觉得一个登徒子是他知音?!
反应过来后,荀择术只觉好笑。
灵光一现的人如此之多,能不能坚持不懈水滴石穿,才是看清人的验金石。就算苏无倦有这个想法,也不代表他真的会认真执行。
只是嘴上说说的话有何稀奇,荀择术只当它是错觉,不会承认,更不会将它当作原因说给苏无倦听。
一时心血来潮罢了,哪配称得上是知音。
若知音如此轻率就能认可,又哪会有弦断有谁听的遗憾。
见他脸色难看,苏无倦不敢再皮,随便问了个困惑后,两人就进入了教学模式。
苏无倦只是嘴贱,随意开个玩笑。
他不会自信膨胀到真认为,在刚欺负完人后,受害者还会好脾气地把他当成特别亲近的友人。
说来荀择术真是个君子,换成是他的话,他才不会教一个算计他,还折辱他的人读书学习。
不故意把人往沟里带就不错了,还指望他心细教人功课呢,赶紧送人见鬼去吧。
啧啧啧,荀择术这人吧,不管是样貌还是气质,都是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
他全身上下,也就这双桃花眼不像样,动情的时候嫣红迷离,夺魂勾魄。
不对不对,他的腰窝处有一个粉色的桃花胎记,和他的眼睛一样破坏他正人君子的气质,害他像个小妖精似的又纯又欲。
桃花眼、桃花腰,他还真是个桃花成精不成?
若是穿上红色的衣服,一定也别有一番风情······
“专心。”发现有人在走神,荀择术敲桌提醒。
荀择术一身白衣,长身玉立,身形还带着守孝期不吃荤的单薄。
苏无倦无声暗叹:罪过罪过,害人破戒。
除了第一天上午忙着搬家,其他时间荀择术都是上午到苏府来教人,下午便让苏无倦自己消化熟记。
来苏府教书时,他会专门去看看荀奚柔,和她交谈一会后再走。
于荀择术而言,每天看望妹妹才是首要之事,而教导苏无倦读书,不过是他一个不好拒绝的任务罢了。
自从来到禹州府后,昨日荀择术还是第一次未和妹妹道晚安。
今日一下课后,他便赶往荀奚柔的住处找她,观察她的情况。
苏府的人各有各的忙碌,唯一无所事事的,只有寄住在此养病的荀奚柔。
“发生什么事了?”
即便体弱多病,荀奚柔也一直是个乐观的孩子,荀择术难得见妹妹脸色如此凝重。
心中担忧,他蹲下来平视妹妹的眼睛,轻声细语地问,“小柔,可以和哥哥说说吗?”
荀奚柔看了眼哥哥,抿着小嘴比划道:你和苏姐姐解除婚约了吗?
留下妹妹独自搬走需要理由,荀择术离开苏府前只告诉她,他是为和段岚一起温习才搬走的。
荀奚柔一直很期待他的婚事,担心她会失望难受,荀择术一直在想怎么和她解释,妹妹才会好受些。
时间仓促下,荀择术还没来得及说开便先搬走了,他没想到妹妹竟然提前知道这事,一时自责在心。
“对不起,哥哥不是有意不和你说的。”
奚柔是个懂礼的孩子,不会仗着亲戚的关系便得寸进尺,但有婚约和无婚约是两回事,本来他今天也是要和妹妹解释清楚的。
荀奚柔是个有分寸的人,荀择术不怕她因为误会而理所当然地享受苏府对她的好,他只怕妹妹对不存在的未来嫂子期待过多而失望伤心。
“没关系,我知道哥哥不说肯定有你的道理,我只是想和你确认一下。”
荀奚柔笑了笑,接着打手语:“哥哥说过,和哥哥有关的事,一定要问过哥哥才行,别人说的都不算。”
荀择术幼时在紧要关头被骗,以致遗憾终身。
此后,他的人生信条便是:未经验证的消息绝不轻易相信。
妹妹被他养大,倒是深得他的真传。
“奚柔真是个厉害的小姑娘。”
荀择术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转而,他又认真地解释道,“不知道你从哪里听到这事的,但哥哥还是要亲自告诉你一声,我和苏小姐不合适,双方是自愿友好地解除婚约的。婚约虽然不在,但苏伯父和苏伯母也算是你的长辈,她们照顾你是好心。”
“你还小,需要被照顾,你只是在这里玩一段时间,以后哥哥会接你走的,你不要多想,安心养病就是。”
“知道啦哥哥!”
荀奚柔高兴地比划着:“嫂子没了也好,以后你就是我一个人的哥哥啦!”
“就算哥哥以后娶妻了,”荀择术笑道,“也永远只会是你一个人的哥哥。”
奚柔一直希望可以有个嫂子帮她照顾自己,又怎会真的希望自己一直不娶妻呢。
安抚好妹妹后,荀择术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小院。
暮春的阳光并不刺目,荀择术却觉得头晕目眩、摇摇欲坠。
苏无倦正巧路过,见状快走几步,一把扶住身形摇晃的荀择术,着急道:“没事吧,发热了?”
“没事,我自己可以。”荀择术站稳,挥开额上失礼伸来的手掌。
额头没烫,应该没有发烧。
又瘦又白,可能营养不到位。
苏无倦眼珠一转,开口叹气:“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我要是在外不吃肉饿瘦了,我娘肯定担心的睡不着觉。”
“你看,你瘦的都只剩一把骨头了。”说着,苏无倦顺势掐了一把荀择术的腰,“为了你妹——”
荀择术浑身一抖,厉声呵斥:“你干什么?!”
荀夫子恼羞成怒: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上课时你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小重山》岳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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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心猿意马不思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