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波金色的潮水将太宰治淹没的时候,他脑中一片空白。
但就是在这窒息而近乎死亡的欢愉中,他却忍不住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人,和很久以前的事。
……
【不要老是把“爱”挂在嘴边,阿尔文。】
【你不喜欢我说爱你吗?】
【……你不懂什么是“爱”,你只是对一个你从没见过的人升起了一点兴趣而已。对这种泛泛而谈的兴趣赋予“爱”之名,甚至以为这就是真正的“爱”,未免太过可笑了。】
【哇,真没想到,阿治你看起来冷冰冰的,结果却意外是纯爱派呢!】
【正是如此,阿尔文,你甚至都不了解我,你又怎么可能“爱”我?你所“爱”着的,只不过是你眼里的幻象而已。】
【真奇怪,阿治,为什么你从来不肯相信我爱你呢?而有关“爱”的理由——爱一个人怎么还会需要理由?正因为爱是没有理由的、没有条件的,是不讲公平、无法抗拒也没有预兆的,所以它才是爱呀!】
【不,爱是有条件的。】
并且它是疯狂,是掠夺,是不克制也不尊重,是如憎恨一样浓郁纠缠、令人坠入深渊的人性之恶。
黑色的办公室里,瘦削的首领隔着金色的鸟笼,看着哪怕站在鸟笼里也坦然自若、如太阳一样灿烂而毫无阴霾的笨蛋鸟儿,轻轻垂下了眼。
【你不爱我。】
因为你如此明亮,如此纯白,没有被“爱”污染扭曲、沾染上分毫丑恶。
所以你不爱我。
至少,你不够爱我。
真是……有点不甘心呢。
年轻的首领轻轻眨了眨眼,再抬眼时,他向鸟笼里那只傻乎乎的鸟儿伸出手。
【来证明给我看吧,阿尔文。】
金色的光涌出,化作了人形,站在太宰治面前。
他年轻,漂亮,美丽得不可思议,像是初升的太阳,停留在太宰治面前时,与太宰治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太宰治笑了。
微妙的、好似藏着某种未知的恶意一般的笑容。
【证明给我看吧,阿尔文。】太宰治轻轻解开自己的领带,放在懵懂无辜的神灵手中,【证明你是“爱”我的。】
神灵看了看手里的领带,又看了看太宰治,轻轻歪头,模样像是懵懂。
也对,太宰治想着,像阿尔文这种年轻的、一看就涉世未深的神灵,怎么可能会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样的纯白,正有利于他的施展。
【来吧。】太宰治说,【让我来教你。】
神灵长而柔软的睫毛轻轻颤抖。
【好啊。】
神灵这样说着。
但下一秒,那领带捆住了太宰治的手。
【……?】
这根领带捆得意外有技巧。
既没有太紧,也不太好挣脱。
太宰治心中咯噔一下,察觉到事情和他想的好像有那么亿点点出入。
但很快的,当那金色的潮涌将太宰治淹没后,他便再也没办法思考,也想不到挣脱了。
这一天之后,太宰治再次明白这一件事:人类最大的弱点之一,果然是喜欢自讨苦吃。
……
当太宰治终于从窒息的金色潮水中回过神来时,他几乎只能听到自己喘着气的声音。
狼狈、虚弱,以及能让他羞恼到炸毛的甜蜜泣音。
但很可惜,这会儿的太宰治完全没有力气炸毛。
并且那个成年的神灵此刻正用暴君的姿态压制着他,所以太宰治哪怕是想要跳起来炸毛,也是完全办不到的。
是的,暴君。
比起“鬼畜”、“变态”这种程度完全不够的词,太宰治其实更愿意用“暴君”来形容某些时刻的阿尔文。
如果说爱是疯狂,是掠夺,是不克制也不尊重,是如憎恨一样浓郁纠缠、令人坠入深渊的人性之恶,那么执意要压制他、支配他、冷酷统御他所有的痛苦和欢愉的阿尔文,无疑就是那个爱如憎恨般浓郁的暴君。
太宰治很多时候会忍不住追逐这样美丽到惊人的情感,更多时候却又忍不住讨厌这过分恶毒的纠缠。
可阿尔文他……
哪怕是在作为暴君的时候,也如此纯白,没有一丝的恶。
以及……以及那双和童话故事里小美人鱼一样献祭的纯白的眼眸。
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璀璨而美丽……是他曾经不愿相信存在过的、却又执着追求痴迷之物。
太宰治被那双纯白的眼眸所迷惑,想要抬手去抚摸,可他动了动手,才发现自己的手正被领带捆住,绑在床头。
太宰治茫然环视四周,终于发现自己身处的,是阿尔文名下的一间私人住宅,这里不会有外人来打扰,就连阿尔文也只偶尔过来,非常私密。
太宰治倒在床上,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喘了口气后,他晃了晃自己有些发麻的手,撒娇道:“可以解开了吧?”
阿尔文微微低头,像是流动火焰一样漂亮的长发从他的肩头垂落,苍白无神的眼瞳“注视”着太宰治,柔和微笑。
“我可以摸摸你吗?阿治,你知道的,这世上我唯一看不到的人就是你……但我想看看你,可以吗?”
这一瞬间,太宰治怀疑这个暴君是不是想起了什么、看出了什么,这才故意说这样的话。
可太宰治又明白,并非如此。
因为阿尔文不是这样的人。
阿尔文永远不会提他为别人、为太宰治付出过什么,甚至就连阿尔文自己都忘记了这件事……
这就是阿尔文。
这就是他想要抓住的太阳。
近乎酸楚的甜蜜涌上,太宰治听到自己有些发颤的声音:“可以……”
耀眼的太阳先生笑着,像是撒娇一样地靠近,将两人本就负距离的接近再次拉近,压迫得太宰治几乎是痉挛着抽着气。
太宰治非常识时务地、可怜地用呜咽声撒娇:“阿尔文,别……肚子要破了……”
阿尔文捧着太宰治的脸,像是一只依恋人类的大鸟,在他脸上轻啄。
“真的吗?”阿尔文微笑说,“我摸一摸就知道了。”
“等——”
不等太宰治惊慌拒绝,第二波金色的潮水就再次将他淹没。
天色好像黑过也白过。
太宰治恍惚记得自己好像被喂过水也进过食,好像还昏睡过,但其过程到底是什么样的他是真的完全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自己在发抖。
【阿尔文……你……太混蛋了……】
【你这个……鬼畜!变态!】
【你……呜……你想要把我变成那种看到你就会张开腿的人吗?】
阿尔文的回答是什么?
【不可以吗?】
太宰治:“……”
太宰治炸毛砸床。
——好消息,现在的他的手是松开的。
虽然只有左手。
太宰治恍惚回神,扫视四周,发现周围的许多东西,包括他身上的衣服,全都换了一遍。
而罪魁祸首阿尔文,此刻正坐在床边,好奇地捉着太宰治的右手,仔细地、一寸寸地抚摸过去。
阿尔文的动作很轻很轻,在太宰治看到之前,他几乎难以察觉阿尔文的动作,可当太宰治看到后,他却蓦地心间发胀,像是被塞了个酸到极点又甜蜜到极点的梅子,很酸,很甜,还很满。
“干什么……”太宰治抱怨着,“还没摸够吗?”
虽然抱怨着,但一点抽走的意思都没有。
于是阿尔文再次微笑起来。
“只是觉得很不可思议。”阿尔文的声音宽和,有漫长时间沉淀过的温柔。
太宰治的手指动了动。
“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太宰治小声说。
阿尔文笑道:“我还记得,第一次捡到太宰君你的时候,你就像缩在角落里的阴郁小蘑菇,好像和世界、和他人有着一条无形的隔阂……但现在,唔……”
像一只猫咪。
一只活力四射、神气活现、又贴心又狡猾还很会撒娇的,家猫。
不过这样说的话,太宰君会炸毛吧。
阿尔文轻笑:“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觉得,能看到这样的太宰君,真是太好了。”
太宰治可不是什么傻子。
他当然能看出来阿尔文的未尽之言里藏着什么令人生气的东西。
什么阴暗的小蘑菇,什么狡猾的猫咪,怎么可以这样看他?!
而且——明明答应过不会隐瞒他的,结果还是在暗地里偷偷说他坏话!
太令人生气了!
所以太宰治应该生气的,理应如此。
可事实上,太宰治只是不自在地侧过头。
“那不一定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决定要卑劣地隐瞒一辈子的事,竟这样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而在说出口后,太宰治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手指一紧,反握住阿尔文的手,却又在握紧的瞬间触电般松开。
阿尔文不慌不忙,反手捉住太宰治的手,说道:“是吗?那想来是我的错,竟然一点都不记得太宰君你。”
“不是。”太宰治下意识反驳,而后用力咬牙,像是避免自己不受控制地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来。
阿尔文笑了笑,放下太宰治的手,又在他生出恐慌前靠近了些,摸了摸太宰治柔软的脸颊。
“没关系,不想说的事,不用说也可以。”
太宰治声音发沉:“跟你有关的事,也可以吗?”
“可以。”阿尔文依然柔和,“我相信太宰君有分寸。如果是太宰君觉得我不该知道的事,我不知道也没关系。”
“可是我明明要求你不可以隐瞒我、不可以欺骗我,但我却一直在隐瞒你欺骗你——你难道不会觉得不公平吗?”
阿尔文无奈,歪了歪头:“但是,太宰君不就是这样的人吗?而且,太宰君你总是想法很多,我的确不太能跟上,所以太宰君不跟我说我也能理解。而如果说公平不公平这件事……”
阿尔文又笑了:“喜欢一个人,怎么会想什么公平的事?正因为爱是没有理由的、没有条件的,是不讲公平、无法抗拒也没有预兆的,所以它才是爱呀!”
再一次的,当22岁的首领变成了18岁的年轻人,当年轻的神灵变为沉稳宽和的代首领后,太宰治竟又听到了这一句话。
太宰治脱口而出:“那如果我说它关于你的——”
“嗯?”
沉默良久。
太宰治轻声说:“那如果我说……这件事跟你眼睛有关呢?”他的声音越发轻了,像是恐惧着什么、怕惊扰着什么,“也可以不说吗?”
阿尔文有些惊讶,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奇怪,我都想不起来了,太宰君竟然知道吗?”
顿了顿,阿尔文笑道:“没关系的,我想不起来的,那就不重要。”
太宰治呼吸一滞。
阿尔文说:“重要的不是过去,是未来,是……”
犹豫了一下,阿尔文笑道:“是的。重要的,是与太宰君你有关的未来。”
这一瞬间,那曾经让太宰治恐惧的、几乎要将他撑破的耀眼的爱意,再次沉甸甸地落在了他的手里。
太宰治几乎无法相信,他竟然连续两次,得到了这样纯白无暇的爱意。
“真的吗?”太宰治的声音有些颤抖,“阿尔文,你真的不会后悔吗?你的眼睛还有——”
太宰治的话语没能说尽,因为阿尔文已经伸出手来,将他轻轻抱住。
“别害怕。”
阿尔文什么都不知道。
“没关系的,不想说的事,就不用说;不想面对的问题,逃避也可以;不想做的事,交给我就好。”
阿尔文什么都知道。
“不会丢下你的,别怕。”
太宰治闭上眼,感到那几乎要将他撑破的爱,从他的心间满涨。
是甜的。
没有彷徨和恐惧,没有不安和怯缩。
是甜的。
太宰治将头埋在阿尔文的怀里,声音闷闷,不想让这个人看到自己丢脸的表情的:“那……说好了?”
“好的。”阿尔文摸着这只被驯服的家猫,笑道,“说好了。”
会保护你的。
很久之前,年轻的神灵在与死去的魂灵告别时,将自己的神书交给了对方。
【如果你一定要离开,就让这本书代替我保护你吧。】
约定好了,会保护你的。
无论什么时候。
哪怕那个保护者自己都无法记起。
但他总是会这样做的。
因为,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名年轻的神灵就在希望着——
希望这个不相信永恒却又执着追求之人,可以得到属于他的永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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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番外 永恒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