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指定的位置,要有人等在了那里。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疾走几步,扶住板车。
他将恭桶一个一个的搬下来,又换上了新的干净恭桶。
全程没说一句话。
裴子确在一边叉着手等待着,似乎有点不耐烦。
但是纪如月却神色淡淡的,只仰头看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像在发呆。
等装好了干净的恭桶,两个人往回走,终于纪如月说话了。
“等我一下。”
她倏地就往一边的树丛中快走了几步,裴子确只给了她一点眼角风。
因为就凭他的身手,那个小宫女插翅也别想逃。
就看看她干什么好了。
喵~喵~喵~
几声不太清楚的猫叫传过来,让裴子确愣了一愣。
她是找猫的?
他也跟着往前走了一步,就看到了背对他蹲着的纪如月,似乎正在摸着猫头。
然后她从怀里掏出来了几片肘子肉,喂给了那只通体雪白的小猫。
无趣的很。
裴子确都有点后悔跟出来了,好好的自己干嘛要来送夜香啊。
真是闲的。
喂完了猫以后,纪如月又抱了抱那只白猫,才又回到了板车前。
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推着车子往前走。
“就为了喂猫?”
裴子确的声音似乎带了些嗤笑。
但是纪如月却毫不在意,似乎心情很不错。
“海棠它很久没吃肉了。”
嗬,这小白猫还有名字,还是个花的名。
说到了这里,纪如月又想到了些什么,又加了一句:“猫比人好的多,单纯。”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裴子确没听懂,但是好像有点说他不单纯的意思?
不过,他确实不单纯,在这个埋死人的地方,他最不单纯了。
两个人又经过了守陵卫的盘查,回到了这个冷冰冰的地下陵墓。
谁都没说话,就跟不认识一样。
办完了差事,纪如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面只有两张床,一张桌子凳子和一个很模糊的铜镜。
东西都用了三年多了,但是因为她很爱惜,看着不算太旧。
就算是被褥,她也是尽可能的洗晒干净,但是还是因为地下的常年潮气让被子不够蓬松。
盖在身上硬邦邦的,很不舒服。
但是纪如月却淡定脱下外衫,只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躺在床上。
三天以后就是休沐日了,就可以洗澡洗衣服了。
等她闭上眼,就开始睡前的冥想。
今天发生的事,让她有些失眠。
不过不是因为突然出现的裴子确,她更多的是因为那只猫。
三年了,海棠还在周围守着,是因为姐姐的缘故吗?
纪如月的有点想姐姐了。
房间内密不透风,只有湿漉漉的墙壁和地面,就连看一看外面都是奢侈。
她听说有些地牢里面也是有个小窗户的,现在的生活真的还不如坐牢。
早上,没有阳光叫醒她,只有沉沉的墓中鼓声,揭开了新的一天。
纪如月下床叠好被子,穿好外衣,把散开的头发按照统一的样式盘起来。
她插木簪的时候,发现后部分已经开裂了,墓室里面的潮气太重了。
不过纪如月不会浪费钱买新的,如果真断了的话,她干脆就会再雕刻一个新的。
等她梳洗完毕出了屋子,就看到了几个人围在一间房子门口。
她没有往前凑,因为不用过去她就知道出了什么事。
有人又想不开了。
不是她麻木不仁,是没办法做什么。
这种想不开的宫女,家里也要受到连累的。
尽管纪如月的亲人已经生日不明了,但是她并不想给他们多加一层罪过。
很快,崔大人就来了,他才过了不惑之年,就已经开始头发花白了。
他进去看了看里面的情况,很快就安排人处理了。
几个宫女看到了吓得直哭,甚至还有一个瘫软在地。
所以崔大人只能摆出来大人的架子说道:“不可学这般,祸及家人。”
然后就带着人匆匆离开了。
纪如月没有再多看,只是淡淡的独自走上去主墓室的甬道。
总是不能不干活的。
昏暗潮湿的青石砖上,纪如月的脚步几不可闻,但是裴子确还是准确的捕捉到了。
他突然从墙顶上面跳下来,想吓纪如月一吓。
但是她丝毫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只往后避了避。
面沉如水般的看着他的恶作剧。
“纪如月,你不觉得你很适合当个杀手吗?”
对他的话,纪如月只又后退了半步:“这世上没有鬼神,我又何必害怕,但是我不杀人。”
这话算是解释了她对他无聊恶作剧的看法。
她说完了话,就绕过裴子确,继续往主墓室前进。
不管他了。
吊儿郎当的裴子确却兀自笑了笑,跟在她的后面。
他想,若是能让她笑一笑,或者哭一哭就好了。
纪如月进了主墓室的门,就找到了炉子的位置开始进行今日的祈福。
尽管她不相信神明,但是祈福词她一个都没有念错。
就在她聚精会神的念诵中,裴子确突然打断:“既是不信鬼神,念这劳什子干什么。”
他特意提高了声音,在这个空荡的屋子中,十分突兀。
但是纪如月却连一点停顿都没有,还是继续诵念着。
她不信神佛,因为如果真的有的话,那就不该让她的姐姐蒙冤而死。
自己的家人也不会流放,生死不知。
但是这都没什么好说的,一切或者都是命运的捉弄而已。
等她念完了祈福经文,裴子确等了一会,也没听到她说什么。
只能再另起一个话题。
“过几天我要出去,想让我给你带什么吗?”
这话纪如月愿意回答,不过她思忖了片刻,说道:“等肘子的事情都清了再说吧。”
她的意思就是,之前肘子肉的那一回还欠着呢,她不想越欠越多。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那么轴啊,这以后可以一起再算嘛。”
但是纪如月却表现的很明白,一定要上次的事情清了才可以说别的。
“我不喜欢别人欠我的,也不喜欢欠别人的。”
不欠任何人,也不让任何人欠她。
裴子确又觉得她很奇怪了,真觉得这个女人不应该留在皇陵中,送去去道观才最应该。
不过他也不走,随便的跳上了不知道谁的棺椁上面,大喇喇的躺着看她跳舞。
反正没人看,他就给点面子呗。
裴子确不会欣赏什么舞蹈,但是就是喜欢看纪如月跳舞。
因为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就好像是会随时对着面前的人下杀手一样。
清冷,淡泊,有味道。
不知道他就是愣给看出来了一丝的杀气来。
明明就是一支柔美至极的舞蹈,他就是能看出来些与众不同的感觉。
裴子确觉得,下次应该带些酒菜来看才更合适。
纪如月丝毫不受他的任何影响,她专心的跳着舞,每个动作都一丝不苟。
就连转的那几个圈,也都是十分完美的。
等她结束了以后,裴子确拍了拍手,还文绉绉的说了一句:“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这多多少少是一种调侃了,但是纪如月却礼貌的点了点头,似乎是对他评价的认可了。
所以,裴子确觉得自己似乎是有几分了解这个女人了。
她喜欢别人夸奖她。
祈福完毕,跳舞完毕,就要去饭堂用餐了。
裴子确没有一起去,他可不吃那些清汤寡水的东西,他吃自己的小灶去。
本来还想着带着纪如月也可以的,但是看她的样子,应该是不会想去的。
还是不想去碰瓷了。
纪如月到了饭堂,发现没几个人在,她们宫女和守陵的匠人们是分开吃饭的。
等宫女们都吃完了,才会换匠人来吃。
三个宫女有气无力的扒拉着饭菜,说着一些丧气话。
“我真是不想活了。”
“天天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头啊?”
“呜呜,我想我家里人了。”
纪如月听见了她们的呜咽的说话声,但是脸色没有半点的起伏,她端起菜去另外一张桌子开始慢慢吃。
这让其中的一个小宫女不太舒服。
她斜着眼睛,对着对面哭泣的宫女说:“这位在这里待了三年了,看到死人都没感觉,真不知道她的心是不是肉长得。”
声音不小,能让纪如月听到,但是她压根就没什么反应。
感觉?
不会有人比她更明白死人的感觉,她们也不会知道,只是宫斗而已会因此牵连多少无辜的人。
皇帝一怒,浮尸百万,并不是书里面随便写的。
能活着,就比任何事都要好了。
因为她的冷漠,让那三个小宫女把矛头对准了她。
她们开始说她的冷漠,但是应是让纪如月连个眼角风都没给她们。
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纪如月收拾好了碗筷,离开了饭堂。
那双常年都带着湿意的鞋底,踩在冰冷室凉的青石砖上,往着她的房间方向走去。
一阵不知道哪里吹过来的阴风,漏出来她在袖子之中的小飞刀,上面还泛着一些独属于肉类的油脂。
看得出来,还没来得及清洗,是没多久之前用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