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尚懂了,他轻轻将宋铮摁在自己身前让她靠着舒服一点,沉声道:“老师坐稳!”
话音刚落,他一个用力夹紧马肚,身下马驹极其凄厉地叫了一声,速度越发加快。
与他们来时的马车相比,直接骑马自是迅速很多。路上再次遇到他们上次借宿的人家,宋尚婉拒了那家好心人的留宿邀请,用随身带着的一些碎银换了一些干粮和水,也没忘记给那匹越发消瘦、步伐沉重的马驹带一些苜蓿干草。
走回马匹身边时,宋铮仍旧蹲在路边干呕,奈何一日未进食,哪怕胃中再翻江倒海,她也吐不出什么东西。
“老师,来漱口再吃点东西吧?”宋尚将手中的水袋递过去,面带担忧。
宋铮接过水袋漱过口,没有取那块干粮,无力道:“不必,上路吧。”
眼看一旁的马驹都风卷残云地解决了自己的食物,宋尚无奈道:“......好。”
不知又颠簸了多久,宋铮只感觉自己是暴风雨夜中飘荡在海面上的一叶扁舟,无来处无归处,只能咬牙等着靠岸的那一天。
又是一个傍晚,前方遥遥出现一座城池的轮廓。
“老师!泰宁到了!”宋尚喜出望外,猛地一挥马鞭。身下马驹张大嘴,呼吸越发急促,眼看便是一句夹带国骂的嘶鸣,下一秒白色的泡沫从口鼻处流出,瘦弱的身体如醉酒般左右摇晃,粗重的喘息声像是破旧的拉风箱,让人心中不安。
宋尚暗道不好,护住宋铮的头便要带着人跳下来,可电光火石间已容不得他反应,瘦骨嶙峋的马最后发出一声嘶鸣,沉重的身躯直直砸在地上。
宋尚抱着宋铮翻滚十余米才卸下身上的力,还好城门附近道路宽阔,倒不至于撞出什么更严重的伤。两人灰头土脸在地上爬起来,咳出一嘴灰土。
附近一好心大婶凑过来关切问道:“怎么了这是?怎么摔成这样!”
宋铮摆摆手,“无碍,方才吓到您了,抱歉。”
感谢过热心婶子后,宋铮扫过宋尚脸上被剐蹭出的血丝,以及身上被磨出破洞的衣袖和长袍,心中五味杂陈。
两人互相搀扶着刚站起身,宋尚便是倒吸一口冷气,宋铮立刻止住脚步,“怎么了?腿疼么?是不是断了?还是脚扭了?”
“没那么严重,只是磕到而已。”宋尚不在意地回了句,“在下之前各地行商前可是专门锻炼过拳脚的。”
“......抱歉。”宋铮低声道,“这次的事,我好像还没问过你的意愿。”
时间紧迫,她身边又只有宋尚一个行动自如的人,重重高压之下她似乎根本没有询问过宋尚的想法,便自顾自拖着他扎进了麻烦堆中。
“老师不必道歉,弟子都懂,我愿意的。”宋尚继续搀扶住她,两人蹒跚着向城门口走去,“只是这次行动弟子确实多灾多难,老师可否答应弟子一个请求?”
“可以。”
似是没想到宋铮回答得这般干脆,宋尚轻笑了声,“回去再教教弟子皮影技术吧,弟子想学全部的。”
“好。”
皮毛很好学,但那些内核,那些不为外人道的工艺若没有师父倾囊相授,但凭自己研究,恐怕要研究个几千年吧。甚至他感觉,宋铮了解的也并不完备,也在一次次的表演中增添新的东西。
到城门下,两人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关卡和路引,守卫士兵上下打量他们半晌,才犹豫着给他们放行。还不忘提醒一句:“需要帮助的话可以去官府报官。”
宋铮轻声谢过他,又一瘸一拐地向官府方向前行。
“钦差大人今日前往景空寺祈福,尚未回来。”
衙门门口小吏迟疑着告诉两人这个消息,又接上一句,“二位可以先来门房稍候一会,大人想必快回来了。”
“......”宋铮与宋尚对视一眼,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对小吏回道:“谢过大人的好意,我们待会再来。”
绕过一条街后,街上行人骤然多起来,关注到他们的人也越来越多。宋尚打开箱子,自顾自开始搭建皮影戏台。
在商议离开灵觉县后应去哪里寻找帮助时,他们一致认为泰宁县就是最好的选择。
若不出意外,沈尧应还在泰宁解决上次遗留的问题,他身为朝廷官员,又与他们算得上熟识,更容易打破灵觉县的僵局。可幕后想方设法封闭灵觉瘟疫消息的人定会不惜一切手段分散开钦差的注意力,想方设法使钦差忽略掉灵觉县的异状。
所以若沈尧目前已不在泰宁,他们便只能靠自己在泰宁微弱的影响力,利用皮影戏告诉此地民众灵觉县的惨状,引起民众恐慌,从而引起更高位官员的注意。
灵觉瘟疫之事一经传播,必不会被轻易掀过,那些在背后蝇营狗苟的小人再怎么亡羊补牢,此地的蹊跷也会被其他人看在眼里。届时的博弈他们便不用再掺和了。
皮影戏台搭建完毕,一稚童高呼道:“是皮影!皮影回来了!”
“怎么会?宋小姐不是都走了吗?这两个乞丐在做什么?东施效颦?”
“皮影又不是谁都能演的,这些日子多少人搭台子照猫画虎,有一个成功的吗?走吧走吧。”
宋尚瞥向方才出声的那位男子,眼含笑意,“老师,看来这些天模仿您的人可不少。”可惜了,若没有传承人单靠自己琢磨,恐怕要费更多功夫了。
宋铮对这些熙熙攘攘并不在意,将皮影人物一个个摆好后,提醒他,“你记得看我眼神,转换场景动作要快,人物要提前备好,别出岔子。”
宋尚轻声应是,曲起手指敲向那口木箱子。
“噔!”
顿时四下静谧。
“灵境忽逢疫疠狂,朱门无视庶民伤。佛尊悲泪潸然处,苍生苦厄断人肠。”幕布上一头青面獠牙的怪物自天而降,化为一阵青风吹散街中的百姓。
有善良的民众打开门,怪物便会从口中喷洒出千万小怪物钻入民众的身体,使他们痛苦非常头昏脑胀。被感染的民众又敲开下一户的门,循环往复,直至众人或失去自我,一命呜呼,或苟延残踹,行尸走肉。
几位身着红袍官服的小人呜呜哀叫着自城中逃出,身着僧袍的和尚不厌其烦地搬运病人,在此过程中不断异化,变为新的怪物。
“圣恩乍降药粮驰,灵觉初苏疫复滋。二批良剂迟难至,百姓重沦苦厄时。”
太医装扮的皮影一碗碗汤药灌下,地上躺着的民众从睁眼、坐起,到试探着起立,太医再次前往大锅处,却发现锅中汤药所剩无几。原本逐渐站起的小人又一个个跌坐回原地,重回成最开始的样子。
青面獠牙的怪物桀桀怪笑着,呼出一阵青风,站在原地的太医们便被卷上天,消失无踪。
一脸低调的马车停在原地。沈尧撩开帘子向外探头,“哟,今日这是有什么热闹事?都聚在这做什么呢?”
驾车的马夫似是下去探了探情况,站在马车窗下小心翼翼回道:“前面有两个乞丐在表演皮影戏。”
“皮影戏?”沈尧兴致缺缺,“近日表演皮影戏的人还少么?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
“可是......可是......”那位马夫支支吾吾,一脸不可言说之相。
沈尧蹙眉,“说!”
“他们说这两个乞丐在指控灵觉县有瘟疫......”
“什么?!”沈尧猛地撩开车帘,自马背上一跃而起,飞到人群正前方。
前方两人灰头土脸,衣衫褴褛,根本看不清面容。可看身形正是宋铮和宋尚!
周围围观表演的人群皆是满脸惊骇之色,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又不愿放弃这等生动的皮影表演,满面仓惶纠结。
两人正表演到灵觉县城中情况危急,官员公然违背皇令,一点银光自某个角落闪过,沈尧眼眸一沉,脚尖轻点,一把握住那支射向宋铮额头的箭。
人群顿时哗然,混乱间另一支箭悄然而至,沈尧瞳孔骤缩,没有时间再躲,他一把挥出手中的箭击中一个蒙面的黑衣人,与此同时,第二支箭骤然贯穿他的肩膀。
“唔!”沈尧猛然跌倒在地,周围民众尖叫着四散奔逃,远处的马夫冲上来想扶起沈尧,又不敢动手,只能站在一边急得团团转,大喊:“大人!大人您坚持住啊!”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宋铮和宋尚从幕布后冲出来之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混乱的场面。
一侍卫打扮的人拎着一个蒙面黑衣人跪在沈尧面前,面上是掩不住的仓惶,“卑职有罪,请大人责罚!”
正是曾经深入扮演过山匪的小赵。
“现在责罚个毛线,找太医啊!”宋铮跑到沈尧身前,略有些无措,“沈大人,你别拔箭啊!摁住!”
沈尧闷哼一声,靠着身侧的马夫费力站起来,一向天真散漫的面上勾出一丝与他气质极其不符的杀意,“回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