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您来的好早。”宋尚从另一侧走过来,向着宋铮行过一礼。
今日他又带上自己的象牙扇子,整个人状态比昨日好了许多,重新整理仪容后又恢复成那个温润公子的模样。
只是现在情势突转急下,宋铮没心思再去调侃他,“你知道怎么联系上灵觉太守么?”
宋尚收起扇子,收敛几分笑意:“发生何事了?”
宋铮三言两语向他解释清楚,又叹息道:“我们算是暂时脱离危险,但看如今的情况,身患瘟疫命悬一线之人不在少数!若药材迟迟不来,灵觉县百姓恐慌蔓延,只怕会引起叛乱。”
宋尚点点头,尚未开口,一道若有所思的声音先插入进来,“原来如此......”
两人一怔,同时向旁边一瞧,原来是那位面冷心善,多次为他们提供信息的姑娘。
“张炜胆小如鼠,遇到这种事只会当作不知情,你找他没用。”她向前两步站在宋铮身前,上下打量她一遍才道,“这种时候你不如去找那些熬药的太医给张炜施压,说不定看在皇室御医的面子上他还有那么丁点勇气与外面那位碰一碰。”
有道理。太医身为皇帝直属医官,又是奉皇帝之命前来,想必就算是太守也得给他们三分薄面。
宋铮眼睛一亮,“姑娘说的有理。多次相遇实属有缘,敢问姑娘名讳?”
“......卓盈袖。”
“多谢你,卓姑娘。”
卓盈袖点点头,看了眼前方争吵的人群,挥一挥衣袖优雅退回。
抓到关键线索,宋铮带着宋尚马不停蹄向平日郎易居住的禅房走去,谁料敲门半天屋内一直空空荡荡,毫无回应。
宋尚收回手迟疑道:“跑了?”
“万一是病了呢?”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宋尚深吸一口气,彷佛下定什么决心般抬起脚,猛地踹向木门。
寺庙禅房的木门本就不算结实,这么挨了一脚,木门夹带着门梁门框齐刷刷从上方坠落,带起一屋灰尘。
宋铮和宋尚掩住口鼻挥手扫开扬尘,一寸寸扫过房间,只见房间里空无一人,中央的圆桌上放着一套待使用的笔墨纸砚,还散乱着几本医术。怎么看主人都像只是暂时离开。
只是......
宋尚伸手蘸过桌上的墨汁,语气肯定:“他不是今天走的,昨晚应是一夜未归。”墨汁露天放置,水分会越发减少,墨汁也会变得越来越稠。这一碗墨汁都要变成浆糊了!
在寺庙中能在太守跟前说上话的人昨天突然消失,今天药材便不够了,说这其中没什么关联狗都不信!
宋铮撸了把袖子,“寺外的太医呢?我们出去找人!”
“......在灵觉县,慧渡寺定是首要供应地,慧渡寺若是草药短缺,城内情况只怕会更加糟糕。”宋尚用扇柄敲了敲自己脑壳,“那些太医们说过,皇上对这次瘟疫极为重视,他们应当不会主动做出潜逃之事,想必背后另有推手。”
宋铮根本不能理解,“太医都说皇上对这次瘟疫极为重视了,谁还敢这么猖狂使绊子?”
“人心不足蛇吞象,当今世道也不是人人都信服新皇的。”宋尚在屋内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多余的线索,“如今灵觉县城封闭,背后之人想必是感觉这里瘟疫大肆蔓延的消息传不出去,才如此有恃无恐。”
“怎会?泰宁至灵觉的线路已封闭数天,外界怎会一无所知?”
“老师有所不知,灵觉县作为佛教教徒据点,时常会举行什么‘闭城请佛’之事,十天半月不接待外人乃是常事。也正因此,灵觉县常常会备下大量粮食......”所以因病困在这里的民众们没为粮食发过愁,才能勉强保持镇定。
可如今一但断药断粮,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很难保证了。宋尚和宋铮踏出屋门,心中不约而同对接下来的日子泛起了一丝担忧。
“郎易身为朝廷派来的太医,若是被人劫掠,自是不可能从城门经过。”宋铮抬头看了看天色,又垂眸道,“寺里有密道或别的什么渠道,能出去,甚至出城。既然周围各县对瘟疫仍不知情,我们不如自外而内击破,让周围的县令太守们警醒警醒。”
“老师言之有理,”宋尚应了一句,脸上却苦哈哈道,“可是寺里的密道怎会被我们轻易找到?”
“......”对啊,他们怎么找?
这种关系到某个地方秘密的重要东西可不是他们想找就能找到的,但是他们目前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吗?
两人垂头丧气走出一段距离,迎面却再次撞到刚刚离开过的卓盈袖。
卓盈袖朝他们来的地方看了一眼,了然道:“没找到人?”
宋铮答道:“是,不知他们是从什么路径离开的。”
“不知道,但有一个地方可以出去。”
“?!”宋铮猛地抬头,“哪里?”
卓盈袖思索片刻,指了指郎易禅房西侧的方向,“一直朝着那边走,到尽头的墙角有个狗洞,一般人都能爬出去。出去后城东有座山,没建城墙,这些日子应该也没有什么人巡逻。”
告诉他们这些信息后,卓盈袖神色淡淡,像完成什么使命般转身就走,毫不犹豫。
宋尚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终是没惹住吐槽:“老师,我觉得她想利用我们。”
“我也感觉,简直是丝毫不带遮掩的。”宋铮扶额,“但消息若是真的,可就是帮大忙了。”
太阳逐渐升高,越来越多民众得知汤药断供之事,抱怨声怒骂声哭天抢地声闹成一团,让心虚杂乱的人越发神思不属。
宋尚遥遥忘了一下卓盈袖方才指的方向,“老师,弟子去那边探一下消息虚实,劳烦老师回屋时向赵姑娘解释一下今日的情况。”
“赵姑娘身体不好,这些事也许没必要告诉她了。”宋铮叹气。
“赵姑娘身体虽暂未恢复,可意志坚毅,不会被这些影响。”宋尚扇了两下扇子,面上似带欣赏。
宋铮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好,我知道了。”
两人在此暂时分离,宋铮沿着路回到他们所居住的禅房处,先经过的是赵天亭的房间。
“赵姑娘?”
听到里面传来的回应,宋铮轻轻推开门,与床榻上的赵天亭打了个招呼。
她神色比昨日更好一些,侧躺在床榻上笑盈盈看向宋铮。
“宋姑娘今日来得好早,宋公子去拿药还没回来。我今天好多了,再喝两天药想必就会痊愈。”
“嗯嗯。”宋铮坐在她身边摸摸她的手,心下暗自纠结要如何跟她讲今日得知的信息。
“宋姑娘?”赵天亭抬头看了眼她的神情,“可是出什么意外了?”
宋铮身体猛地一僵,她知道赵天亭敏锐,可还是没想到她竟敏锐到这个地步。
事已至此,宋铮深吸口气,“寺庙中的人说,这里的草药已经耗尽,新的物资仍在路上,尚未送到......”
赵天亭蹙眉,“可我们现在所使用的药材和物资便是朝廷送来的第一批。怎会用的这样快?此事必有蹊跷!”
“是。”宋铮扫视一圈屋内,确保门窗都被关着,这才凑近赵天亭告诉她她和宋尚的计划。
赵天亭安静听完,对他们三言两语商量出的计划给出两个字的评价:“凶险。”
她咳嗽两声,仰躺在床榻上,“三言两语的想象固然振奋人心,可实际行动下来又何其容易?你和宋公子已是身康体健,又何必再淌这一趟浑水?”
宋铮轻声反驳:“可你不是身康体健,阿玖不是身康体健,寺里的民众们好多不是身康体健。一时的躲避或许有用,可瘟疫再次肆意蔓延之时,又有谁能独善其身?”
“就算这样,这也不是你们该操心的。”
“那这又是谁该操心的呢?”宋铮看向赵天亭的眼睛,“没有谁天生便该操心这个,但我们想活,就得去做。”
“......那就去做吧。”赵天亭拍拍宋铮的手,“差点忘了,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但你们的计划,有些地方不能那么做。”
结束赵天亭的“逃离灵觉补习班”后,宋铮心中安定许多,哼着某首现在流行音乐的曲调推开她和阿玖的禅房。
一进屋,地板上的大片血红猛地闯入宋铮视线。床边俯趴着一具身体,整个房间酷似案发现场。
“阿玖!”
宋铮冲向前,颤抖着手去探他的的鼻息。幸好,虽然微弱,但人还活着。她松了一口气,忙将阿玖扶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怀中男子脸色苍白,嘴角还挂着喷溅出来的星点血迹,像极了皮影剧目中的染血琼芳。
阿玖长而翘的睫毛上下颤动,半晌才挣扎着睁开眼,看到宋铮他下意识勾起一抹笑,又冷哼一声,“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见表哥这般没用,早就逃之夭夭了呢。”
“......你怎么这么会污蔑人啊,表妹早早起床给你求药,却换来你一句逃之夭夭?”
阿玖侧过脸躲闪着视线,转移话题般轻声道,“药呢?表哥自己喝。”
宋铮动作一顿,没答话。
房间内气氛越发怪异,阿玖等待半晌,猛地转过头,怀疑地看向宋铮,“你说你去求药,药呢?”
“啊哈哈,我去求药,药没带回来......”
阿玖眼睛瞪大,张了张嘴,却猛地喷出一小口鲜血。
“哎哎哎?阿玖!阿玖你冷静!你听我解释!别,别吐了,这里没法输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