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没有,无论是在归墟和这里,我们都不会知道自己的前世是什么。”胡小俏嘟着嘴,呼出口气,“不过你自己就没有任何感觉吗?就算吴镜大人抽去了你的一魄,大致的性情习惯总还在的,自己心里总会有个谱。”
康安安说:“呃……我不知道,我好像没什么感觉。”
她其实也暗自盘算过,本来七魄主喜、怒、哀、惧、爱、恶、欲,自己被随机抽掉的那一魄不知是什么?难道是欲?所以自己如此无知无觉,对什么人或事都提不起兴趣来。
“我大胆赌一把,你前世就是个男人。”胡小俏掩嘴笑,“你看看我,来了十年,多么享受惬意,与这具身体融合得恰到好处,哪有你这么多别扭的麻烦事。世间如此繁华动人,郎君们如此可心可意,连吴镜大人都沉醉在酒食话本之中,你居然活得跟个泥塑木雕似的,白白浪费了这具女体,真是暴殄天物,我要是你,还废什么话,早就和小王爷还有那个什么小白脸卿卿我我双宿双飞了。”
康安安:“……”心想这位同行,咱们是来此地完成任务的,你能不能要点节操?她深深吸了口气:“所以你这么晚了来找我,就是想劝我及时行乐?”
“那倒不是,我还真有正经事找你。”她收起胡天野地的情绪,正色道,“刚才你们搅局的时候,我把那个茶博士提到后头审过了,果然大有问题。”
“哦?”康安安不得不佩服她的办事效率,不愧是个资深的度朔使,真正做到了雷厉风行,马上洗耳恭听起来。
胡小俏说:“你有没有想过,茶坊前面的三层楼用来做夜市是不是有些不方便,说到私密性,自然是小院子更好,更适合他们所谓的‘点花香’,老板为什么要放弃那么个好地方呢?”
康安安说:“不是说在修葺吗?”
“我问过茶博士了,以前的‘点花香’一直都在那院子里,本来挺妥当,三个多月前一连几天暴雨不止,屋顶被雨水冲坍了一角,老板才暂时把场子迁到了前面的三层楼,顺便将院子重新修葺改造。”
“三个月,应该早就修葺完了吧?”
“确实,但是修葺改造之后,院子反而被封住了,你猜猜是为何?”胡小俏问。
康安安说:“必定是吴镜大人叫我们来的原因了,里面出了事?他们觉得闹鬼了?”
“他说自从完工后,院子总有奇怪的动静,白天还好,到了夜里,总有人走动,还会听到女人的哭声。”胡小俏伸了个懒腰,“我本想进去去看看,无奈扣着好大一把铁锁,钥匙收在老板手里,实在打不开,少不得下次再想办法。今天全怪你们俩,人家买卖孩子,关你们何事,非要跳出来仗义不平,现在可好,想再进茶坊更不容易,和你一起办事总是被拖累。”
康安安不响,隔了一会,道:“夜里有动静 ?还有女人的哭声?罗刹娑就是这样的吗?”
胡小俏顿了顿,道:“说实话,我从来不在乎他们看到的东西是怎么样的,我只是去清除障碍,它们是哭还是笑,是走动还是停止,都不重要。我劝你也不必太在乎这个,我们的任务只是消灭一切不属于这个世上的东西。”
康安安道:“难道你从来不去试着度化它们吗?”
胡小俏终于笑起来:“吴镜大人教你度化的本事了吗?他只是教你如何打散精魄,你怎么还在傻乎乎地钻牛角尖?度化只是一句空话,是法曹大人为了制度不显得那么呆板冷酷才制定的流程,事实上没有一个戾魅是会回心转意的,否则他们早就去了该去的地方。说到完成任务,我就再教你个巧宗儿,每次吴镜大人交办的事情,切记越早完成越好,三天之内回复必能打个甲等。其实这一条你比我们强多了,吴镜大人就在你的辖区里,节省了不少时间呢。”
康安安怔住:“如果只是速战速决,那些确实有冤屈的戾魅怎么办?谁来决断它们最后的去留?”
“笑话,人间有官府衙门诉讼判案,评判生前罪孽;归墟有法曹、府君计算年寿承负、断轮回、赦免或刑狱,你我算是哪根葱,我们都是归墟的工具,本质上和一把剑、一柄刀并无不同,完成吴镜总管交办的任务,才是我们可以长久留在这里的保证。”
“可是……”
“天呀,你真是比我想像的更缺心眼!”胡小俏忍无可忍,“别再说蠢话了,和你搭档真是倒霉,明天我们找个机会去茶坊把那些罗刹娑干掉才是最要紧的事,你的那个小王爷最好能帮得上忙!反正这件事之后,我再也不想和你见面了。”
她转身就走,几步后,又停了下来,扭头问:“对于打散罗刹娑你有什么决窍?我可不想带着一个累赘到处跑。”
康安安:“……”她默默地从怀里取出帕子。
胡小俏的眼顿时直了:“难道说除了这个差印,其他你都不会?你会不会用魂印术?”
康安安有点不好意思:“其实这个差印我也没用过,那个,魂印术又是什么?”
“怎么可能?你不是已经办过一个任务了?”
“我……我好像度化了他。”
胡小俏深深吸了口气,瞪着她,像看着一个怪物,半天后,终于叹出来:“我不管你以前是怎么办事的,从今天开始,你最好听清楚我的话,专心完成任务,否则你的节外生技迟早会害了我们俩。”
她收起了平时放荡轻佻的态度,沉下脸严厉警告她:“不要和那些东西接触太多,否则连你自己都不晓得会面对什么复杂的情况。”
康安安沉默。
胡小俏狠狠瞪了她一眼,这才走了。
第二天小王爷果然坚持陪她们去茶坊,坐在舒适的马车里,胡小俏不得不放下身段夸康安安:“你虽然没用,但遇到的人却很有用,也算傻人有傻福吧。”
康安安说:“我才不想利用他,是他自己硬要帮助我们。”
胡小俏赞:“这才是踩了狗屎运呢,我怎么就遇不到这样的人。”
康安安和她无话可说,只能保持沉默。
胡小俏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来了十年,见过的人太多了,我比你更懂得他们的真实本性,若是和他们掏心掏肺走得太近,你就是在自寻烦恼。”
朱骷髅茶坊的刘老板见他们居然有脸去而复返,才是真的十分烦恼,苦笑道:“昨天晚上你们已经把客人都得罪光了,我再带你们进去,只怕再也没人肯来喝茶。”
小王爷开门见山,直接道:“我才不想喝你的茶,就想借你院子里的那栋楼。”
刘老板吓一跳,说:“更不可以。”
“为什么?反正也空置着,有钱赚你也不干?”小王爷一边说一边抛出张银票。
“小人真不是为了钱的缘故。”刘老板瞄了银票一眼,停了停,奇怪道,“不晓得我的院子到底有什么稀奇,你如此喜欢,这笔钱都可以租下整个茶坊了。”
“可能是因为别的院子都不闹鬼吧。”康安安突然开口,“我们知道那院子有问题,咱们公子有个癖好,就是喜欢这种不干净的地方。”
“呃……”刘老板一脸你们是什么怪胎玩意儿的错谔表情。
“不错,我就喜欢找这些脏东西,越不干净越好!你在汴京做生意,想必也听过有关我的传闻,敢惹我不顺心的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小王爷恶狠狠道。
“如果实在不肯借也行,我们就把茶坊闹鬼的风声放出去,看你的生意还能好多久。”康安安补一句。
刘老板自然听说不少关于这个疯魔王的故事,实在惹不起,沉吟片刻,眼瞟着桌上的银票:“唉,那分明就只是个空置的地方……”。
小王爷立刻又抛出一锭金子。
刘老板脸上花朵般笑起来:“也罢,既然是赵府的小王爷喜欢,我只好勉为其难了,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我没把院子借给你们,你们只是自己偷偷摸进去看罢了,回头我把钥匙放在桌上,就当是你们捡到的,以后若是出了任何问题,都是你们自己扛,千万不能算到我头上。”
“一言为定。”
看着刘老板喜孜孜地收起银票金子,康安安又想起一事:“你的‘点花香’……”
刘老板顿时沉下脸,如临大敌:“我的生意都是合法的,所有文书手续齐备,闹到开封府都没用,你们休要多管闲事。”
胡小俏暗暗推了康安安一下,笑:“别理她,她没见过市面,有些大惊小怪罢了。”
刘老板呼出口气:“还是这位小娘子通情达理,也晓得市道行情。”他把钥匙放在桌角,“记住,我钥匙掉了,也没看见你们拿,你们进院子的时候最好也不要让人瞧到,反正下个月我就去换锁。”
“那院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小王爷好奇,“话都说开了,你总得让我们知道些内情吧。”
刘老板想了想,觉得这话很难把握分寸,不晓得他的承受范围在哪里,说重了吧,恐惧感太强,当场反悔;说轻了吧,缺少恶趣味,只怕也要反悔,支支吾吾半天,含糊道:“我是没亲眼见过,不过刚开始修葺的时候确实吓到一个工人,我花了好大力气才堵住他的口,又及时把人送走,楼自然也停修了,反正那院子独处一角,避开不用也可以,你们即要猎奇,只管去看,将来若是害怕退缩了,钱也是不退的。”
小王爷把钥匙放在康安安手心,道:“这是你的了,你想什么时候去看?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康安安说:“多谢好意。但是这事有些危险,你最好不要涉入。”
小王爷笑起来:“你一个弱女子都不怕,我怕什么危险?”
胡小俏实在听不下去,翻着白眼道:“求求你们别肉麻了,要知道这个‘弱女子’,以前可是在归墟拎着鞭子赶亡魂的,威风凛凛,横扫八方,说不定将来你死了也会落到她手里,到了那个时候,我瞧你怎么面对她。”
小王爷毫不为之所动,问康安安:“你们来的那个归墟,到底是什么样子?”
康安安也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又不好透露太多细节,含糊道:“那里防备森严,处处循规蹈矩,不容置疑。”
“你不会再回去了吧?”小王爷其实只担心这个。
康安安说:“我不知道。”
小王爷一把抓住她的手:“没事,有我呢。”
胡小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康安安倒是莫名地感激,拍了拍他的手背:“不如我们兵分两路,你依旧去盯着程九那头,这里交给我们,毕竟这是我们的本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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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