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郭珺臣,你是不是被关得太久,有些搞不清状况?我可没功夫陪你叙旧聊天解闷,咱们有一说一,你和这些人之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们没有为难你?刚才的人是谁?关于他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一桩一桩都给我说清楚了,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康安安念及刚才的那场梦境似的纠葛,心有余悸,再也不想掉进莫名其妙的情绪旋涡里去了,她抬起头,目光炯炯道,“我知道你之前是自愿和这群人走的,看样子他们对你也很好,所以,你们到底是怎么一种关系?”
她一口气说完,面色凌厉地看着他。
郭珺臣垂下头,看不清脸色,可声音在耳边喃喃地道:“你千万别怀疑我,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你可以讨厌我,但绝不能看不起我。”
“那你为什么要跟他们走呢?是不是他们以什么为要胁,逼你走的?”康安安也实在不能相信郭珺臣会是个阴险小人。
“他们对我说,你家吴镜大人已经在他们手里,我大伯的精魄也在他们手上,需要用我的身体去换,如果我敢惊动别人,他们便放出最可怕的武器,在王府大开杀戒。”
“你竟然相信他们的鬼话?”康安安半信半疑,“况且他们才来了几个人,想要杀尽王府的人,你自己觉得可能吗?”
郭珺臣眉心紧蹙,咬住嘴唇,又道:“当然,只凭这几句,我是绝不会跟他们走的。”
“那他们还说了什么鬼话?居然能骗得你甘心情愿的配合?”话说到这里,免不了有些嘲讽的意思,在康安安心里,确实觉得他不能理解,无论郭府的人说了什么,他都不该盲目跟从。
瞧着她微微皱起的眉头,眼里的怜悯和责怪,郭珺臣更加心如刀割,一字一字道:“他们说:我在王府如同鸡肋般存在,叫人杀也不是留也不是,一个无能而多余的废物而已。小王爷是绝不容许我再陪在你身边,我唯一的出路,还是被带出去软禁起来。安姑娘,我确实很蠢,可我不想被他再一次关起来,也不想彻底从你身边消失,所以,我决定跟他们走,或许当你听说我被人劫走了,就会心中牵挂,甚至想方设法来找我,这样,我就不会显得这么多余了。”
勉强把话说完,两行清泪已经淌了下来,他双手捏拳,指甲不觉已刺破了掌心,然而羞辱感如同烈火灼心,令他痛彻骨髓。
康安安沉默下来,并且深深自责,自己只顾着怪他多事,却从来没有意识到对方到底处于何种境地,想来自从被换魂之后,郭珺臣才是最处境凄惨最可怜的那个人,无处安身,甚至无法自视目前的身份,小王爷固然遭遇挫折坚强忍耐,郭珺臣何尝不是如此,尤其此刻,他黯然伤神,脸上有种无可奈何的自暴自弃,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一时心里内疚得不行,又不知如何回报这种深情,只能上前搂住他肩头,顺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道:“胡说,你才不是多余的人。”
郭珺臣的喉咙里发出小动物般的细碎的哽咽声,浑身都在发抖,他便被她温暖地抱着,一动也不敢动,怕是自己一动,她就要收手回去。
过了一会儿,康安安慢慢松开手,叹道:“你也太执念了,要知道人有所欲必有所求,他们就是捏准了你的心病,拿住了你的把柄,才能逼你就范的。”
郭珺臣茫然道:“我很笨吗?几句话就被他们轻易就拿下了,我只知道不能没有你,如果再见不到你,我是活是死又有什么意义?”
康安安暗想不好,这人分明越说越沉迷进去了,自相识之日起他就很依恋她,想不到经历了一系列换魂、囚禁、重逢之后,令他在得失之间严重失衡,现在简直等于入了迷障。
“郭珺臣!”她认真地叫他的名字,“你仔细想想,为了这份执念,你我都付了什么代价?难道现在的情景就是你希望的?”说完,她指着旁边的小王爷给他看。
郭珺臣大梦初醒似地,看着血迹斑斑的小王爷,静了一分儿,才道:“他……很抱歉,我本不想这样……可是,安姑娘,我在这里好些天了,他们并没有把我当回事,还允许我随处走动,所以,或许我能把你们带出去。”
“那太好了,快去把他放下来吧。”康安安急急道,幸好小王爷的双手是被绳子吊着,并不需要钥匙,可是绳结已经被扯得太紧了,根本无法用手解开,她摸了摸身上,又看向郭珺臣,“你身上有没有东西可以割开它?”
郭珺臣慢慢地,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握在手里不肯递给她,也没有收回去,满脸的犹豫不决。
康安安觉得他的样子很奇怪,不由问:“怎么?你不想救他?”
郭珺臣摇摇头,又沉默了,手里的匕首反而缩了回去,“安姑娘,要不我先把你救出去,他受伤了,可能走不了多远。”
若换了别人,一定会觉得他是在敷衍她,可是康安安了解他更胜于他自己,正色道:“你从来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也绝不会见死不救,迟疑是因为有其他原因吗?你为什么不肯救他?”
郭珺臣叹:“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不想救他,而是怕救了他以后,咱们都逃不出去。”
康安安是心中一凛,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安姑娘,我想了一个好办法,只是,你,你还肯相信我吗?”他温柔地问。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勉强道:“什么办法,你且说给我听听。”
郭珺臣也凝视着她,眼眼满是悲哀,“郭府的那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们比恶魔还要可怕,连死人都不肯放过,但是有一件事他们确实是说对了,我就是个多余的人,可能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做小王爷的替身。”
又来了!康安安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耳边的声音太熟悉,熟悉到简直不像是从一个人嘴里说出来的话。
“你想怎么办?”她幽幽地道,依旧闭着眼,似乎是在沉思,又似乎想逃避什么。
耳边的声音继续柔和地道:“我知道你放不下他,但是他伤得这么重,就算有我们俩帮着都逃不出去。不如把我的身体给他,我知道他在你心里极其重要,他能力也远胜过我,也许你们逃出去之后,就能立刻找出主谋,再把郭府余党一网打尽,解决了所有问题后再回来救我,这才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康安安觉得自己双眼酸涩,泪水已经从眼角沁出,她的声音也在微微发颤,“你竟然要我给你们两个人换魂。”
“确实,我知道这个过程对你来说很难接受,而我也何尝愿意,但是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想想贺郎和小谢,他们至今都不知道在哪里呢,说不定已经被夺去精魄,如今情势极其紧急,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郭珺臣的声音模糊而柔软地在耳边萦绕。
“好,好,好,我答应你。”康安安平静下来,眼泪也止住了,她重新睁开眼,向郭珺臣伸出手,柔声道,“劳驾先把匕首借给我用用。”
郭珺臣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递过匕首,“你想做什么……”
话未说完,顿时止口,只见对面的康安安一手接了匕首手柄,顺便在他手上褪去了铁鞘,她提着寒光闪闪的利器,朝着他淡然一笑,猛地反手向自己肩上扎了进去……
贺郎懵住了。
他不过溜出去了一会儿,蹑手蹑脚再次回到房间里,竟然所有人都失踪了,徒留下一桌子吃到一半的宴席,摸了摸椅面,上面犹有余温。
内心深处,贺郎倒不觉得过份意外,想今天的这场流水席,本来事事都透着诡异,若是当中不出点幺蛾子倒显得不正常了。他用纤长的手指敲了敲额头,暗道:难道是因为我看出那个戏班子有问题,出去通风报信才促使他们临时变局了?
一边想,一边用鼻子用力吸气,狐族的灵觉在妖族中也是最敏锐的,果然,在空气中被他嗅到了微弱的异乎寻常的气息,不是活人身上的,也不属于精怪,若有若无,充满着新鲜感。
“乖乖,这是要出大事呀。”贺郎搓着手,很有点刺激,又有点兴奋,所有人都知道,族长是派他出来历练的,不经历点匪夷所思惨绝人寰的奇妙事件,将来回去了怎么好意思向族人夸口炫耀呢。
一念至此,他克制不住又多了份期待之心,犹豫着是不是要先换个乘手些的外形,毕竟他修练成功的第一个人形便是贺郎,那才是他最驾轻就熟的造型,现在整天背了这身劳什子的女态,行动之间免不了处处被拖累,正在犹豫之中,忽听门外传来奇怪的声音。
“是谁?!”贺郎大喝一声,小狐狸岂是等闲之辈,手上也是有法力的,当下运起内丹之气,贯在掌心,慢慢推开门走出去。
外头也是一片空荡荡,地上有好些箱子袋子陶皿甚至碗筷等杂物,堆放得横七竖八毫无章法,像是许多人正笃定地干着活,突然被通知紧急离场,东西便按照事情进展的过程而散落一地。
贺郎看着胡乱放了一地的杂物,更加信心满满,他和谢王璎不同,后者是胆小如鼠无法独立行事,而贺郎却是有想法有勇气,并且时刻在内心深处把自己往救世英雄上归属,只是平时碍于康安安和小王爷挡在眼前,在法力、决断、权谋甚至在暴力上都无法超越他们,所以根本没有机会大展身手,现在落了单,反倒成全了他独当一面的野心。
面对着空落落的院子,他浑身上下都是劲头,满怀激情,一股舍我其谁的霸气油然升起,下巴对准远处的某个地方,冷笑一声:“既然来了,躲什么?出来给本少爷练练手吧。”
说也奇怪,那里本来空无一物,随着他的喝声,半空中渐渐爆出个黑点,像是整幅画上突然溅了一滴浓黑的墨汁,那滴墨汁迅速地在纸面上涸开,逐渐形成海碗大的黑洞,黑洞里陡然升出一只巨大的漆黑的爪子。
说是个爪子,是因为五指指尖锐利,完全不可能是人类的手,即便是动物也没有如此黑筋爆裂的皮肤以及扭曲狰狞的的指节,那爪子向着贺郎遥遥摆动,像是在打招呼。
贺郎精神大振,立刻摆了个英勇迎敌的姿势,不知不觉已转换变成男身,只见一个梳着百合髻插着凤钗,粉色衣裙飘飘欲仙的美少年,握拳在手,向着前方大喝一声:“呔!吃我一……”
话未说完,突然大叫尖叫起来,那只爪子突然迅速暴长,铺天盖地地朝着他压下去,像是蛇头窜出,又像是蜥蜴吐舌,以一种奇怪的柔软而暴烈的角度,卷住他的身体,直接拖入那个黑洞中去。
黑洞中心层层叠叠虚虚实实犹如阴云滚滚,无声地搅动与变幻中,洞口渐渐收缩成墨汁一点,又凭空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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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一百一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