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又是休沐日,青竹苑里那棵百年丹桂满树金黄,桂花飘香。
过些日子就是父亲的四十大寿了,崔九宸让人取来桌椅跟纸笔,决定绘副《秋桂图》,送给他当寿礼。
起初还一切如常,等绘完一副,自己取过一张新画纸,开始绘第二幅的时候,他就知道不对劲了。
这种脑子里出现命令,自己身心都不受控制的感觉,跟先前在别苑马场那会子可谓一模一样。
他斜了眼自己的手腕,那串紫檀木佛珠好好地戴在那里。
很显然,这串所谓戴在了尘大师手上十几年的佛珠,治不了这只鬼。
看来,这鬼的道行挺深啊,得死百八十年了吧?
他边用画笔挥毫泼墨,边在脑子里试图跟这只鬼对话:“你是谁?为何要捉弄我?”
等了半刻,没听到任何回应,他又继续道:“你可有甚诉求?若有,只管说出来,若我能办到,一定鼎力相助,只求你自此之后别再捉弄我。”
但依然未得到任何回应。
崔九宸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事情有些棘手啊。
不怕对方有所求,就怕对方无所求,只是单纯性子恶劣故意折腾自己玩。
毕竟对方是鬼,又不是人,哪会讲什么因果逻辑缘由?
他只能一幅画接一幅画地画下去,画得“废寝忘食”,不但午膳没吃,连水都没能喝上一口。
“大爷,老太太今晚在松鹤苑举办家宴,让大爷您务必前去赴宴。”
直到夕阳西下,松鹤苑的二等丫鬟白露前来传话,那种被控制的感觉才陡然消失。
崔九宸如蒙大赦,应了一声后,连忙活动起自己僵硬得如同木头一般的右手来。
这鬼也太狠了,折腾人就折腾人吧,哪有将人往死里折腾的?
就不怕把自己折腾死了,它自此以后再没人折腾了?
云苓当然怕啊。
所以她这回没有像上次那般,一次性耗光崽崽的体力,而是只用了六成,进度条一到40%,她就点了停止训练。
崽崽是游戏角色,体力耗光没关系,第二天就能自动恢复一半,但崔九宸可是人。
人要是累死了,第二天尸体只会变得僵硬,不会自动复活。
在没确定游戏里的崽崽跟现实里的崔九宸到底有没有关联之前,她决定先猥琐发育。
谁知傍晚时分,老太太廖氏竟然打发人来通知她晚上去松鹤苑参加家宴。
云苓顿时大喜。
家宴哎,崔九宸这个世子爷兼长孙肯定会出席,到时自己只要观察下他的右手正不正常,就能有结论了。
简直就是天助她也!
不光如此,昨儿没吃到的那个疑似真假千金的瓜,似乎也能吃到了?
毕竟永平侯府过些日子就要办赏花宴了,且再有十来日就是中秋节了,这个当口办什么家宴?
显然这是有好事需要庆祝,亦或是有消息要宣布。
云苓立时吩咐木槿跟秋桐:“你俩赶紧替我挑身像样的衣裳,再搭配几样相称的首饰,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得去赴宴。”
吃瓜就要有吃瓜的态度,遥想当年她跟朋友去大剧院看歌剧,都会换上旗袍,再化个淡妆呢。
云苓估摸着,今晚这大戏,没准比她看过的狗血歌剧还精彩。
*
收拾妥当后,云苓立刻赶往松鹤苑,免得错过任何细枝末节。
没想到有人比自己来得还早。
江婉清端坐在最末尾一张官帽椅上,手里端着只盖碗,正用碗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里头的茶叶。
云苓惊讶地挑了挑眉:“江表姐今儿来得倒是早。”
这位江表姑娘仿佛是高中教导主任一般,行事一板一眼,可不像是个爱八卦爱看热闹的人儿。
江婉清淡淡道:“云表妹不也来得挺早?”
云苓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笑呵呵道:“我来得早没啥好稀奇的,我这么爱看热闹的人儿,自然是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钻喽。”
江婉清斜了她一眼,装傻充愣道:“哦?云表妹知道有热闹看?”
云苓直接白了她一眼,哼笑道:“江表姐喜欢装傻那就装吧,不过我得好心提醒你一句,仔细装傻装多了,变成真傻。”
江婉清轻哼了一声:“真傻了也未必是坏事,傻子活得多无忧无虑。”
云苓:“???”
这位江表姐似乎话里有话啊?
有瓜吃,她当然不能放过了,立时往江婉清跟前凑了凑,一副姐俩好的模样,挤眉弄眼地问道:“好表姐,你有什么烦心事,说给我听听呗。”
好让我开心开心。
江婉清想也不想地直接否认道:“我没有烦心事。”
云苓“切”了一声,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人生在世,各有各的烦恼,大概只有不谙世事的孩童才没有烦心事吧。”
江婉清:“……”
她要再说自己没有烦心事,岂不成了云苓嘴里“不谙世事的孩童”了?
但她俩没甚交情,自己怎可能将烦心事说给她听?
故而果断选择垂首喝茶,假装没听见她的话。
云苓哪肯放弃,才要继续歪缠,外间突然响起丫鬟们七嘴八舌的声音。
“大爷来了。”
“老太太还在后头佛堂礼佛呢,您先里头坐,吃盏茶。”
“大爷,今儿您想喝什么茶?”
“今儿不吃茶了,给我泡盏红枣枸杞红糖水来。”崔九宸的声音响起。
片刻后,门帘被打起,他缓步走了进来。
然后就是一愣。
侧头对跟进来的大丫鬟立夏道:“立夏姐姐你怎地不告诉我两位表姑娘在这儿。”
早知道只她们两人在这里,他就不进来了,直接去后头佛堂陪祖母念经也好。
虽然念经也驱赶不走那只鬼就是了。
生怕他转身出门,自己痛失观察他右手的机会,毕竟男女七岁不同席,有她跟江婉清这两位表姑娘在,家宴上男女肯定是要分开坐席的。
所以没等立夏回应,云苓就先拿帕子捂嘴,轻笑了一声:“我们在这又如何?我们又不是母老虎,还能把表哥你吃了不成?”
崔九宸嘴角抽了抽,不愧是一言不合就罚教养妈妈去茅房挖粪的人儿,瞧她说的这是甚虎狼之词?
但他一个男子,被女子这般调侃,若是转身就走的话,难免有些怂。
横竖是在自己祖母的院子,屋子里又有一堆丫鬟、婆子在,倒也算不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他便挑了张略远些的椅子,走过去坐下。
云苓朝他竖了个大拇指:“不错,表哥是个敞亮人。”
夸赞完,还不忘侧头看向江婉清,寻找认同感:“你说是不是,江表姐?”
江婉清:“……”
你有胆子说那样没分寸的话,就自己抗着啊,拉旁人下水做甚?
但这丫话都问出来了,如果自己不回答,表哥没准还以为自己觉得他不敞亮呢。
江婉清只能敷衍地回了句:“没错。”
云苓得意地扬了扬头,仿佛江婉清夸得是自己似的。
让崔九宸跟江婉清都有些无语。
特别是崔九宸,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云苓几眼。
她瓜子脸杏眼高鼻梁樱桃嘴,脸蛋可谓生得极好;身量虽纤细,但前凸后翘,杨柳小腰仿佛风一吹就能折断似的。
他看得有些口干舌燥,连忙别开视线,不敢再多打量。
就在这时,丫鬟用托盘端了只盖碗过来,将其放到崔九宸面前,笑道:“大爷,您要的红枣枸杞红糖水。”
“多谢寒霜姐姐。”崔九宸正口渴呢,连忙笑着道谢,然后随手将那盖碗端起来……
下一瞬,盖碗直直地朝地上坠去。
“咔嚓”一声,盖碗被摔成了好几瓣,深红色的水渍将石砖打湿了一大片。
“哎呀!”
“大爷!”
“啊!”
“大爷!”
“大爷!”
“……”
花厅里的丫鬟、婆子们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而罪魁祸首——崔九宸,不知何时已经跳到了十几步远的地方,正用左手柔捏着发抖个不停的右手,宝蓝锦袍上半滴水渍都没沾到。
云苓不禁发出一声赞叹:“少侠好身手!”
然后这才将目光定格在他那只仿佛得了帕金森的右手上,心绪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