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丛一回来,便见许令宛坐在偏厅的长窗下,捏着白子对着棋盘微微皱眉。
目光凝重,微抿下唇,想必是又快输了。
沈丛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之前沈青来报就曾说“近来夫人喜与七公子下棋”,那时他正在排布昭王身边的眼线,闻言一愣,问:“赢了吗?”
沈青一滞,尴尬道:“朱螭没说。明儿个属下再细细问问。”
此后,沈丛就没从沈青口中听到令宛赢了的话。
到后来沈青好似也察觉到他不喜欢听见二夫人输了这种话,便再说到她与怀安下棋如何时,不再言“今天是夫人又输了”,而改为:“今天,又是七公子侥胜了”。
真是奇了怪哉,许阁老手谈之技朝野无对手,怎么他的嫡亲孙女连个八岁的孩童都比不过了?
沈丛淡淡负手,走到令宛身边。
令宛背对着他,此时正聚精会神看着棋面,顾不上其他,毕竟现在棋面上,嗯,局势颇为焦灼。
对面的沈怀安见到父亲来了,赶忙就要起身行礼,却被沈丛抬手摁了回去。
“下在那里,你就又要输了。”见令宛抬手欲将白子落在中间那一个位置,沈丛淡淡出声。
“嗯?”许令宛听到熟悉的声音后转身扬起笑脸。再看见沈丛清朗的面容时,心下一转,头一次起身抱住他的脖子,“夫君,你回来啦。”
样子甜甜腻腻的。这让沈丛很是受用。
不过事出反常必有妖,许令宛何时这般热情过。
沈丛斜睨着她,别以为他不知道她是为了逃避输给怀安的结局。
怀安还在这里呢。他眼神示意道。
噢。许令宛朝他吐吐舌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知道彼此想表达什么。
陈圆圆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她这点小心思,到底瞒不住她那手眼通天的夫君。
沈怀安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有哪位女子这般胆大能靠近他的父亲。此时他低下头,羞得满脸通红。
而陈圆圆见状,赶紧镇定自若地叫红月进来收拾棋局。
嗯,今天这盘五子棋,双方都拿出了最完美的状态,可谓是“棋逢对手,难分伯仲”。
不过,五子棋是陈圆圆教给沈怀安的,可她这夫君···怎么会看明白?难不成,真是传说中的看一眼就会了?
陈圆圆心中掂量了几下,几番犹疑之下还是没有问出口,怕他那夫君挑着眉毛对她说“看一眼自然就明白了”。
就像她之前兴致勃勃和他玩“这是几匹马”的游戏时,陈圆圆就示范了两次,她那夫君就明白了。她不想再自取其辱。
晚饭因沈丛回来了,所以许令宛特意让小厨房加了一道自己最爱的“蒸螃蟹”。
现已入秋,螃蟹正是肥美的时候,陈圆圆本就爱吃蟹,以前在苏州上学时候一到秋天就怕不及待跑去阳澄湖吃。
看她爱吃,沈丛本不拘着她,可螃蟹性寒,许令宛体质又阴寒,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沈丛便勒令她三天只许吃一只。
知道她会去老夫人、长嫂或是陶氏那边蹭一蹭,又特意去了一趟荣安堂,叮嘱不可让令宛多吃螃蟹这话。搞得婆母妯娌们都笑话她,真是没法做人了。
但沈丛今日回来了,她是让他尝尝鲜的不是?
沈丛素来不喜这些腥物,看着令宛一直讨好地朝他笑,心早已软了大半。
一边替她拆着螃蟹一边还不忘碎碎念:“螃蟹虽鲜,不可贪多。吃完之后须喝点黄酒暖暖身。”
好呀好呀,还能喝酒了,如此甚是美哉!陈圆圆满足地眯起眼。
沈怀安是第一次同继母和父亲坐在一桌吃饭。
之前王氏在时,他们是不是也曾这样围在一起吃过沈怀安记不清了,毕竟他那是也才四五岁。
但从有印象起,沈怀安还是第一次见父亲用饭时这样神情柔和。
世家大族中生活,素来重规矩讲礼仪,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可这位年轻的继母却不是。继母这段时间觉得他吃得少没吃好,晚饭便拉着他一起(因为早上她起不来,中午沈怀安又在外院读书)。
她总会在用饭时挑着趣事和他讲,甚至还会在知道今日他被夫子训导不开心后,语重心长和他说:“怀安,母亲觉得,书读得好不好都不要紧,但饭是一定要吃好的。”
说完,就更是殷勤地往他碗里夹文火杏仁煨羊肉,眉眼弯弯的样子,逗得他破涕为笑。
沈怀安便想,母亲可真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世家贵女。她和他见到的伯母婶婶夫人们都不同,母亲总是会有奇奇怪怪但是又莫名讨人喜欢想法,每次见到她,好似心情都会不自觉明亮几分。
用晚饭后惯常他是要和继母一起到园子散散步的。可今日父亲回来了,他自知不可当那个“显眼包”,便以“儿子和六哥约好了晚饭去他那里”为由,迅速撤离了令宛和沈丛私密现场。
金桂飘香,凉风习习,一轮弯月遥遥挂在天际。
因饮了些酒,许令宛脑子有些迷蒙,几乎是被沈丛半搂着在池边消完食。回来沐浴更衣后酒醒了大半,脑子才清明了不少。
出来就见沈二爷倚在床头看书,见她来了放下书,伸手朝她笑。
我这夫君真不赖。陈圆圆沾酒就上头,此时在她微醺后看的沈二爷,自然是加了十级滤镜的沈二爷。
“过来,令宛。”沈丛声音像是铺了一层糖,甜丝丝的。
陈圆圆从善如流地依了上去。
手指抚着她乌黑柔亮的长发,沈二爷吻了吻她的眼角,爱怜道:“令宛,这段时间是有什么心事么?”
唔。陈圆圆本像一只小猫儿一样任他顺着自己头发,闻言微愣。
这大猪蹄子,这时才知道?男人果真是个事后诸葛亮,等你发现的时候,老娘早就自己消化好了。
心里这样想,脸上却是一脸委屈,头埋在沈丛颈窝中,呐呐出声:“我以为你不知道。”
声音带着些哭腔,撒娇的语气像窗外那一拢轻薄的月光。
“小女孩总是会有自己心思的。”头上传来沈丛低低的轻笑声。
每每沈二爷这般语调,陈圆圆心里总会漾起丝丝甜蜜。
他这般抱着她,这样同她说话,这样小声而亲密的夫妻闲谈,让陈圆圆很是欢喜的。
“嗐,是忧心棠姐儿。”许令宛任由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按摩着颈肩,而后发出满足的叹息。
沈丛听完令宛的忧心后,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其实对于许令宛,沈丛自然不会天真要求她作为嫡母应当待“庶子女如亲生”,何况她年纪还这般小。
可令宛却做得超乎他想象中的好。
她会实实在在地为他们打算,会真心实意地去心疼他们。并且,她做了那些时候,从来不会去要求棠姐儿和怀安对她有什么回报。
这样的无欲无求,即使是沈丛,也着实费解。
毕竟,他不会知道,许令宛内里已经换了一个来自千年后的灵魂,而这个后世灵魂,在看待周围任何人或是任何事的事情,都不免代入了“旁观者”心态。
而这样的“旁观体验者”心态,即使连陈圆圆自己也没发觉。
“父母之为子女,则为之计深远。可世事无常,你先前不也说了么,做了夫妻就是自己关起门来过日子,旁人再怎么着急深虑,也是无用的。”
陈圆圆默然。黑暗里听着沈丛涩然的声音,想必对他来讲,对棠姐儿放手,也是一件艰难的事情罢。
罢了,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当下真佛陀。
得,本来她已经消化好了,他又来勾起她的怅然。
周末不更新哦。
祝读者老爷们周末快乐!
我们下周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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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