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这话放在沈瑶身上很是灵验。
京城这么大,首饰铺子这么多,怎么偏偏就撞到了一起。
她刚想趁着人没注意离开,没想到铺子老板娘认得她,当即大声喊道:“哎吆,沈娘子,您可算是来了,咱店又进了一批首饰,都给您留着呢!”
这一大嗓子,顿时将店内客人注意力吸引过来,包括柳茹。
沈瑶扼腕叹息,不得不感叹一句:生活处处有奇遇,不是惊喜,就是惊吓。
她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后,想着今日还有要紧事做,还是脚底抹油先离开为好,没想到刚刚转身,一个尖细刺耳的女子声音就传来。
“沈瑶,你站住——杀了人,就这样堂而皇之走掉吗?”
沈瑶止住莲步,深深叹口气。
该躲的果然躲不掉。
她缓缓回过眸,见柳茹正脸色铁青地瞪着她,一双杏眼由于过分激动微微涨红,一块帕子也被她白葱般的手撕裂,能看出此时胸膛里酝酿着巨大风暴。
沈瑶没敢动,亦没敢说话,她确实对不起柳茹,这份罪孽没法逃脱。
耳边声音响起,碧萝轻声说道,“姑娘,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沈瑶也想走,可是有人不让她走啊。
柳茹已经朝着她缓步过来,嘴角噙着一抹怨恨扭曲的笑,竟如地狱归来的厉鬼,来人间讨债来了。
两人之间距离越来越近,周围许多人也围拢过来,嗡嗡碎语响起。
“你夜里睡得着吗?你有没有做过噩梦,梦到五个月大的婴孩向你讨命?”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沈瑶,你、该、下、地、狱——”
两双眼眸隔空相视,一双怨怼,一双害怕,一强一弱,呈现出压倒性的势头。
这一局,柳瑶胜的彻彻底底。
巨大的道德谴责压在沈瑶头上,她浑身发颤,要不是碧萝在一旁扶着,她都要给柳茹跪下了。
她一个来自文明和谐社会的人,别说孩子,就是连一只鸡都没杀过,被人这样诅咒,沈瑶很委屈。
关键是,柳茹的诅咒生效了,她和沈家一起下了地狱。
“姑娘,我们走吧。”
见她脸色煞白,碧萝担忧地在耳边轻语。
“好。”沈瑶声若蚊吟。
他们要走,可是有人反应更快。
“这么着急,要去哪儿?”
浑厚的男声响起,沈瑶一愣,看向拦路之人,大圆脸、宽下巴,眼底青黑,透着股纵欲过度的臃肿感。
这人是谁?
碧萝挡在前方,叫道,“赵世子,我们与你无怨无仇的,还请让开。”
赵廉,世袭信国公府嫡长子,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
“你是与我无怨无仇——”
“唰”地一声合上折扇,他义正言辞道,“但你和天理有仇,和正义有仇。别以为你有贵妃宠着,天子护着,就能肆意妄为,京城的百姓都在看着,你沈家早晚垮台,家破人亡。”
“你放肆——”
沈瑶再也忍不住了,柳茹骂她,她无可辩驳,可是眼前人什么东西?
“你一个无所事事的浪荡子弟,肮脏腌臜事自己不知干了多少,竟然有脸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我?还光天化日下责骂贵妃、诅咒沈家。不知你家里的脑袋够不够砍的?”
沈瑶一双柳眉倒竖,指着赵廉破口大骂,惊的他一时呆愣在地,几息后才涨红了脸,怒而回击,“妖妇、恶妇,活该你男人不要你。我要是徐瑄,一定先休了你,把你送去尼姑庵,一辈子忏悔赎罪。”
沈瑶简直肺都要气炸了,是可忍熟不可忍,真以为沈家是吃素的?随便一个无赖纨绔就能肆意辱骂?
她几步冲上前,一个巴掌又准又狠地扇了过去,啪的一声脆响,结结实实地抽在了对方脸上。
赵廉猝不及防,被打了个正着,捂着脸震惊的看着她。
不仅赵廉,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惊呆了,店内一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被打的赵廉急红了眸子,莽莽撞撞就往沈瑶身上撞,“泼妇、泼妇。”
沈瑶早有防备,轻轻侧过身子,避开他肥胖的身躯,又顺势伸脚用力一踹,尚未反应过来的赵廉就直往地面扑去。
“小心。”沈瑶惊呼。
话音刚落,就看到赵廉倒下的同时,双手胡乱抓扯,正好攥上了柳茹的衣裙,两人齐齐摔在地上,扭作一团。
一时,场面热闹不凡,嗡嗡交谈声骤起,有些胆大的还用手指指点点。
她正想着让碧萝去搀扶一把,突然一道响亮的斥责从背后传来。
“沈瑶,你好毒的心。”
猝不及防,一股巨大的力气袭来,她身子站立不住,颓然向一边倒去,额头便重重磕到了地上,一阵刺痛瞬间冲上脑门。
“姑娘——”
碧萝大惊,急忙跑来搀扶。
“啊~”
沈瑶吃痛,抬手摸了一把额头,被撞的那里似乎肿了起来。
“破皮了——”
脑袋嗡嗡作响,是谁背后偷袭,也太卑鄙了?
沈瑶眉头蹙起,怒视来人:身躯高大挺拔,皮肤白皙透亮,漆黑剑眉,冒着怒火的星目正狠狠瞪着她。
沈瑶心里咯噔一响,红唇轻启,试探叫道:“徐瑄?”
来人正是徐瑄。
今日休沐,他特地带着爱妻逛街散心,不过方才遇到了同僚,一起喝了杯茶水,回来就看到沈瑶脚踢赵廉,还将他推向柳茹方向,害的柔弱的妻子一起跌倒在地,颜面无存。
他再也看不下去了。
大丈夫若不能保护妻子,还有何脸面立于天地?
他已经放任沈瑶伤害到柳茹一次了,只是苦于皇帝贵妃作保,无可奈何。
可这一次,她公然在外欺辱柳茹,要不给点颜色瞧瞧,又如何对得起夫妻情深?
柳茹对他来说,不仅是挚爱的妻子,更是灵魂上的伴侣。
他根本离不开柳茹。
徐瑄出生在一个不幸的家庭里,父亲仕途不顺,长期酗酒,动辄殴打母亲,母亲不敢反抗家暴的丈夫,只能拿弱小的他作为出气筒。
从小到大,每次父亲酗酒动粗后,愤怒的母亲总会打骂他一顿,脸上、背上,皮开肉绽是常有的事,至于冷暴力更是家常便饭。
每每这时,总是心爱的柳茹陪在身侧,涂药、安抚,抚慰他受伤的心灵,度过阴森孤独的漫漫长夜。
所以他拼命读书,就是为了带柳茹远离京城,早日摆脱原生家庭的阴影,开启崭新人生。
可是,所有美好的一切,美好的未来,都被沈瑶,那个女人彻底摧毁。
徐瑄扭过憎恶的面颊,丝毫不顾沈瑶受伤,急忙跑去搀扶柳茹,又一面上下打量,温言软语细细宽慰。
好一对恩爱有加的夫妻。
沈瑶也站了起来,与此同时,一道幽冷嗓音响起,“真是蛇蝎女人。”
徐瑄气的面色通红,一双明亮的眼眸也变得燥热。
他说完话后,赵廉亦阴沉着脸,跟着说道:“面如桃花,心如蛇蝎。”
沈瑶如雷震一惊,恍然间失神,这句话,原来是这么来的。
“面如桃花,心如蛇蝎。”出自徐瑄之口,被史官记录在册,成为佐证沈瑶恶毒的一手资料,流传百年,亦遗臭百年。
百年来,文人们塑造着一个女人,她有着妖艳的长相和毒蝎的心肠,她嚣张跋扈,凭借特权破坏一对恩爱夫妻,让其死生相隔,黄泉碧落不相见。
沈瑶眼圈红了,不知为何,一股心酸与怨恨的情感突然涌上,令她怅然若失。
应该是原主的情感波动,她在委屈,在哭泣。
哽着发堵的喉咙,沈瑶努力将眼泪逼近眼眶,径直牵起碧萝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今日,晦气——
沈瑶离开后,吃瓜群众没了乐子,瞬间作鸟兽散。
店内,徐瑄轻轻抚着柳茹的面颊,颤声问道:“茹儿,疼不疼?”
柳茹眼里蓄满泪水,贝齿轻咬,“夫君,我没事,就是被她推了下,不疼的,一点都不疼。”
随着话音落地,柳茹杏眼里的泪水再也憋不住,如洪水冲破堤坝般汹涌破出,她一股扑进徐瑄温暖的怀里,嚎啕大哭,将所有的委屈与不甘齐齐发泄。
徐瑄低头,一面轻轻吻着爱妻青丝,一面温润地安慰她,“别怕,我以后不会再让她欺负你的,一根发丝都不可以。”
柳茹听后轻轻低吟了一声,刚哭完的美人眼角垂着泪珠,睫毛一眨一眨的,看起来楚楚可怜,徐瑄心疼极了。
“夫君,都是我不好,想着她许久未归,才去问候的。没想到,她竟然怨恨我至此。”
徐瑄听后怒火更盛,他强忍下来,轻轻刮了下爱妻鼻尖,才柔道:“茹儿,你太善良了。这个世道,太善良的人总容易被人欺负。”
柳茹垂下睫毛,“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而且她毕竟姓沈,总该顾及沈家面子。”
徐瑄面色阴沉,冷笑道:“沈家,已经到了只手遮天地步了吗?就算到了,欺负你的人,我也让他血债血还。”
他攥紧了拳头,眼里陡然掠过一抹狠戾,却也因此,错过了柳茹看向赵廉暧昧的目光。
……
江南胡同,一个蒙着面巾的男人赫然甩出几张银票,对着打手头子说道:“我要沈瑶死。”
打手接过银票,在手中数了数,笑出了满脸褶子,“公子,想要杀人,这点不够啊,况且要杀的人还是皇亲国戚。”
沈瑶的名字在京城无人不知,因此打手听到名字后,直接狮子大开口。
男人呵呵笑了几下,带着讽刺的口吻说道:“你们别是不敢吧?”
打手将银票塞到男人手中,语气坚定道:“风险和收益成正比,沈瑶不是一般人,脑袋自然贵。”
他随即伸出五根手指头,笑道:“要杀沈瑶,得加价。”
男人见对方漫天天价,心内暗恨不已,但为了报仇,还是下定了决心,“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