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然后呢?”晏追还想问明白,门口的那两个侍卫却不待,径直走到晏追身边,各自左右揽着他一只手,半胁迫似的架着晏追上了铖王府的马车。
紧接着,聊砚也进到车厢中,坐在晏追对面,嘿嘿笑道:“大人前些日子不是挨了杖刑?这段时日就好生在府中休养着,王爷会派人保护您。”
好一个保护。
晏追冷冷说道:“我与王爷无冤无仇,何必用幽禁这种手段对付我。”
聊砚摸了摸鼻头:“什么叫幽禁啊,晏大人,我们王爷这是派人看护着您,怕您做些什么冲动的事儿——”
“我的事,与铖王何干?”
聊砚难得被噎住,半晌后才悠悠叹气:“唉大人,王爷的良苦用心您真是一点也不明白。”
“我是王爷何人,岂劳王爷如此费心。”
“大人,您同我辩解无用,王爷已下了命令,您就安心在府中待着,等着这段风头过了便是……”
晏追冷哼一声,将头扭向一旁,不再说话。
—
海棠知道自家少爷早早便带着温琢出了门,以为少爷改了性子,挨了罚后洗心革面,这么早就去点卯,心中还忧心着晏追的伤呢,谁知就在晏追离开一个时辰后,来了道圣旨。
来传旨的是个年轻的小太监,轿辇刚停下便高声吆喝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海棠闻声推开大门,心下一惊,试探道:“这位大人,不知是何事叨扰您上门……”
“姑娘言重,奴才是来给晏大人送喜讯的,陛下有令,晏大人身体抱恙,可不必亲跪接旨,这诏书就得有劳姑娘通传了。”
大人没去紫禁城,那是去了何处?海棠虽有疑惑,但还是镇定从容地跪下接旨。
小太监将手里明黄的卷轴打开,朗声道:“朕承天祐命,为朝局清明,百姓安乐,今患忧于疏疵,任晏追为正二品左都御史,敕卿能立于己任,立于民生,解朕心忧。”
饶是海棠这样不通政务的人也清楚,正二品左都御史,那可是相当高的官职,自家少爷不过才为官半年不足,就坐上这样的位置,不知会遭来多少人嫉恨,这泼天的权,到底算福还是祸?
可圣旨已到了跟前,海棠只得战战兢兢接过。
海棠想等晏追回府好好商讨一番,可惜左等右等,不见晏追回府,只等到了一辆奢华无比的马车,只一眼,海棠便认出来,那是铖王府的马车。
马车刚停下,海棠便走上前去:“铖王请回吧,我家少爷今日不在……”
话未尽,晏追便从车上迈了下来,海棠急忙伸出手想搀住,晏追摆摆手拒绝,稳稳当当走了下来。
“少爷,您的伤?”
“我已痊愈,不必担忧。”晏追勉强挤出个笑。
海棠见了这般笑容,便当他说的是些宽心的话,更是担忧:“您昨日伤得那样重,还不好好卧床休养,怎么今儿个就到处乱跑。”
“我当真无事,只是温琢他……”
许恨山正好走到门口,接话道:“我师兄怎的了?”
晏追忙比个噤声的手势,偏过头去,看那聊砚缓步下马车,神色没什么变化,他这才长舒一口气。
聊砚同那驾车的人嘱托了几句,才走到晏追边上,拱拱手:“王爷派的人马上就到,这些日子,大人就好好在府中修养吧。”
果然,如晏追猜想,所谓保护,不过派人看着,不许他出府罢了。
晏追蹙眉:“王爷如此大张旗鼓行事,要是陛下知道了……”
聊砚又是嘿嘿两声:“晏大人哪里的话,您只要不告上去,谁敢治咱们王爷的罪啊。”
“他就这么笃定我不会告?”
聊砚嘟囔道:“那您又出不去,上哪告去啊……”又接着劝道:“总之,这段时日您就好好在府里呆着吧。”
晏追无奈,叹了口气,自己走回院子中。
许恨山在意温琢的事,也随着进去,留下海棠愁容惨淡,她抿抿唇,朝聊砚轻声问道:“能否告诉奴婢,少爷他犯了什么事?”
聊砚颊上忽然攀上抹不易察觉的红,压低声音道:“姑娘可不知,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奴婢愚钝,还请大人详细说话。”
“咱都是同样替各位大人做事的,姑娘叫我聊砚便好。想来姑娘也清楚,如今晏大人做了左都御史,陛下做的主意,可遭恨的还是晏大人,况且那悬…… ”聊砚话到一半又止住,似乎意识到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红着脸匆匆走开,撂下一句,“总之,姑娘不必担心,我家王爷绝不会害晏大人就是了……”
见也问不出什么话,海棠讷讷道:“海棠明白了,多谢。”
没过多久,朱承彧的人便到了晏府。
朱承彧倒是阔气,这么大点儿宅院,派了数十个侍卫,牢牢将整个晏府围了起来,一切来客皆以闭门修养的借口回绝,不许人进,也不许人出。
许恨山跟在晏追左边,一路走到院子里:“喂,我师兄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
晏追垂着眼,不知该如何答,温琢切切实实是为了他,才落到这般境地。
虽说温琢如今下落不明,可要是温琢脱了困,又怎么可能不会来找他,只恐怕早已被悬凰门的人抓了回去。
那些人望上去就不是善茬,单是他们一路逃亡过来,温琢不知挨了多少刀子,虽说是同门师兄弟,可一点也不见留情,若是温琢当真落到他们手上,不知又要遭受怎样的摧残。
晏追不敢再想。
许久后,他才哑着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许恨山一听,登时沉不住气了,合掌朝院边栽的那颗榆树拍去,骂道:“他们还是不肯放过师兄!不行,我得去救师兄!”
“你只身一人,又怎么……”晏追阻拦的话语到了嘴边,抬头看了一眼凹下去的树干,顿时没了后文。
许恨山一人,也好歹抵得上五个晏追了。
晏追又不由得暗骂曾经那个不好好习武的自己。
许恨山瞥他一眼:“没关系,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可,门口还有那么多守卫。”
许恨山脚下轻点,飞身上了墙头,扬了扬脸:“那守卫是拦你的,与本姑娘何干?”也不待晏追答话,一下没了影。
“……”晏追怔怔站在院子中央,连小白狗过来撕咬裤脚也不计较,只看着那一丈多高的墙头出神,掂量着要怎么翻出去。
海棠合上大门,想着聊砚口中天大的好事,走到晏追身边,轻声说:“少爷,今儿个,有官爷递了诏书来,您要不要看看?”
“什么诏书?”
“说是,提衔您……”海棠快步走到屋内,再出来,手里捧着明黄色的卷轴。
晏追心头一震,又想起先前周衍口中的天命,颤着手打开的卷轴。
是圣旨,还是小皇帝亲笔下的旨。
这么个烫手山芋,还真扔到他手上了。
他心头烦闷得紧,又挂着温琢,又愁着这无妄的御史官职,竟连连咳了几声,呕出口血花来,鲜妍的一滩,明晃晃地落在地上。
“少爷!”海棠惊叫,快步走到晏追身边,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晏追,“少爷,您怎么了?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晏追堪堪稳住身形,将唇角的血痕蹭去,安慰道:“我没大碍,或许是旧疾犯了,一时气急才如此,海棠不必为我担忧,也不用再请大夫。”
海棠眼角溢出些许泪花,闻言更是哭出了声:“少爷您身体本来就不好,自打来了京城,就接二连三这伤那伤的,又不肯好好去瞧瞧,叫奴婢如何放心。”
他暂时还不能请大夫,恐怕请了大夫就再难离开府了。呕血也不是一次两次,早已习以为常的事儿,虽说这次呕血毫无征兆,也不必为这小事耽误他的计划。
晏追咽了咽口中残留的血腥气,压低声音道:“海棠,我需要你帮我。”
“少爷请说,无论是什么,奴婢定竭力相助。”
“让则焉拿个梯子来,我要从这里翻出去,海棠,我需要你替我隐瞒我不在府中的事,明白吗?”
“奴婢明白,只是…少爷您的身体……”
晏追咧咧嘴,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海棠,不是说无论是什么,都要竭力助本少爷吗?”
海棠迟疑片刻,还是咬咬牙应下:“……奴婢明白。”
万事俱备,晏追找了个守卫松懈的时间,翻上了墙头。
“少爷小心!这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啊……”则焉扶着梯子仰头朝晏追喊道。
“行了行了,还没摔完你就开始说了,到底盼不盼着你家少爷好啊?”晏追边敷衍则焉,边探头朝墙那边望去,“哎你说,要是我直接从这跳下去,有几成概率不会摔断腿?”
“少爷——要不您还是回来吧,奴才看着都吓人啊……”则焉话语带上几分啜泣声。
晏追还在张望,视线里却忽然出现个熟悉的身影:“诶——”没想到一阵疾风吹来,使他重心不稳,竟直挺挺往下摔去。
距离地面越来越近,晏追吓得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