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瓖都连日大雨,官沟工程不善,积水成洪,倾圮数屋,致水源破坏,今有疾疠流行。”龙颜大怒,御案上的奏折被庆嘉帝愤怒地一挥袖扫落在地,天子之威如有实质般弥漫整个大殿。
殿前的几名大臣跪伏在地,身上的官服一色的大红。
庆嘉帝眉头紧锁,一只手紧按太阳穴,手指微微用力地揉动着,目光在殿下一扫而过,最终落在了最前头的那名红色身影之上:“言阁老,贵庚何如观此事?”
“是年秋季之雨水,非常也。斯次之故,主由西巷也。西巷之官沟,乃先皇所建,初建之时,即极为草率,历年未有修葺,遂致斯次之变也。”言岱看向了兰诠下首的内阁阁员兼工部尚书林丞一眼。
庆嘉帝的目光从言岱的身上落到了林丞身上。
林丞大惊:“昔者修筑官沟之时,户部银钱匮匮,不肯多拨银子,银子不足,无奈之下我等方更换建造官沟之材料,此事当初已启奏先皇,近年我等有意重新修缮,然内阁票拟到了户部,户部却不肯签字,故乃一再耽搁。”
庆嘉帝目光阴沉的盯着言岱身后的次辅兰诠:“票拟到了户部,为何不肯签字?”
兰诠不慌不忙的抬起头来:“陛下明鉴,大启一年税收不过三百二十万两白银,然工部当时正为陛下修建寝殿,陛下乃一国之君,重中之重,但陛下为一代明君,高风亮节,命一切简朴,然终花费一千万两白银,若再修缮此官沟,则严重超支。”
初建官沟换了材料一事是先帝允了的,修缮时因修建寝宫而银钱不够耽搁,此事是追究不得了。
庆嘉帝眸光阴翳,一腔怒火在胸膛之中无处发泄。
他闭了闭眼,头疼的感觉愈发剧烈。
“依尔等所言,此事皆是朕的错了。”
“臣不敢。”殿下又呼啦啦跪了一片。
“微臣斗胆一言,当今之要务,莫如修葺官沟,治理洪涝,医治并控制瘟疫流行之事。”兰诠再度抬起头来。
“臣愿为陛下分忧解难。”林丞的声音恰时响起。
两人这一唱一和倒是使得庆嘉帝胸中的怒火小了那么些许。
“朕亦知此事。然若欲赈灾救民,则需一支军队协助……”头疼的感觉似乎减轻了些,庆嘉帝睁开眼来。
“陛下以为,陵卫如何?”兰诠说道。
庆嘉帝不语,在思考着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陵卫担的是护瓖都平安之责,不过这些年随着其他大营的设立和同为护瓖都平安之责的九骋卫的重用,陵卫就沦落为了其他几大营的新兵训练场,这些年战事焦灼,几大营怕是抽不出人手,陵卫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言岱开口:“元国公世子自幼随元国公于落北征战,其人骁勇善战,而今不过十九,战功赫赫,然霍家军朝廷驱遣不得,陛下不得不防。可借此机会,将其彻底囚于瓖都。”
言岱自认自己食的是皇粮,当思的是陛下的利,做的是忠君之事,至于旁人,若是危及皇权,为人臣子,自当是该为了陛下除斯大患。
言岱的一番话确确实实击中了庆嘉帝的心坎,可他却面沉如水,眉峰紧蹙,随即拂袖而起:“元国公以戎马驰驱一世,为江山社稷,半生戍守边疆,言阁老焉能如此臆度之?若其知晓,恐寒将士之心矣。”
兰诠低着头,心中不由得冷笑一声,多年的君臣默契怎会听不出这庆嘉帝不过是水仙不开花——装蒜,他定是欢喜言岱的献计,可又不愿唱这白脸,不愿落了个过河拆桥、残害忠良的口舌与人,他终得是个仁义皆在的仁君,这刀得由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举起。
兰诠悄悄地将目光落在前头言岱那直挺的腰脊上,庆嘉帝倒确是好运,言岱确是只认“忠君”二字的“顽固”。
果不其然,言岱直起身再度开口:“陛下恕罪,但臣一言皆乃肺腑之言,人心叵测,安能保元国公尽忠陛下无贰,陛下虽仁德,信于臣属,然为累世之江山社稷,务须详审臣之建言。”
庆嘉帝闻之,眉梢轻颤,似是为言岱一番肺腑之言而动容。
“罢了,如今武将稀缺,赈灾一事刻不容缓,此事交由阿策朕也放心,陵卫确是现下最好的人选,此事便交由陵卫罢。”
堂下再度跪了一片,“陛下圣明”的声音此起彼伏。
庆嘉帝揉了揉眉心,朝着众人挥挥手,散了这内阁召对。
瓖都城门外的空地上,灶火熊熊,伙夫的额上沁着汉,奋力搅动着手中的大勺,锅中粥水翻滚,浓郁的粥香在空气中飘散。
施霁雯戴着面罩,身着素白,端坐于一旁,神情凝重地替病弱之人把脉问诊,帐篷前青烟袅袅,药香混着米香,浓郁的香味在城外久久不散。
“这群狗官,赈灾之米亦敢侵吞,粥汤清稀也就罢了,这杂沙怎还甚多?”
伏昭去霍言策那儿领了一小支陵卫,此刻正带着这一小支陵卫帮着伙夫盛了碗稀粥递与灾民。
伏昭这一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巧让一旁的施霁雯听了个清楚,面罩之下,她轻笑了一声:“赈灾赈灾,赈的是灾民,但若来之人身着绫罗绸缎,言己乃灾民,欲来一招真假美猴王,这粥施是不施?”
她停顿片刻,看向前方不远处那小心翼翼,像是捧着稀世珍宝一般一口一口缓缓咽下稀粥的女孩:“那六耳猕猴即便无精细白面,也断不会愿意来喝这掺沙稀粥,但灾民饿极,哪怕这粥中掺了杂沙,能饱腹足矣。”
“原是这么个理。”伏昭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我倒想成了军粮,军中粮食若是掺了杂沙,那便是要掉脑袋的事儿。”
“军粮乃供吾朝将士,征战之际,使士卒果腹为要。此与赈灾之粮迥异。”施霁雯的抬起眸,将目光落在不远处,“今日世子不在么?”
“在的在的,姑娘找主子是?”伏昭挑眉,看着施霁雯。
“世子的重伤初愈,切记不可过多劳累。”
“世子一早便随着施大人一同前去修缮官沟,估摸着时辰该是要回来了。”
伏昭的话音刚落,眼瞧着城门处马蹄声阵阵,一串熟悉的身影朝着此处走来,最前头的是身着官服的施盛施大人,在他身后不远处便是二人口中的霍言策。
“主子。”
“世子,父亲。”施霁雯起身朝着二人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
施盛皱紧眉头,翻身下马,这些日子连轴转他的眼下一片乌青,双眼布满血丝,眼神疲惫至极。
“你怎么会在这儿?此处灾民遍布,疫病横行,若你出了些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与你祖母交代?”
“这瓖都闹了天灾,医家紧缺,陛下前些日子下了旨,募民间义医以助,吾遂顶济草堂之额以赈。”施霁雯唇齿轻启,面色平静,声若林间潺潺流水。
“荒唐!”施盛大怒,一把抓起施霁雯的手腕,“你快些回施府去,此处不该是你来的地方。”
“父亲。”施霁雯张口缓言,“我已将名具于牒上,如今怕是早已达于朝堂。”
施霁雯停顿片刻,见着施盛怒目圆睁,看着自己,一口气憋在喉中上不去也下不来:“父亲且宽心,染疫者别置于他所,由朝堂遣御医及众人治疗,我但治寻常灾民之疾,况父亲为工部侍郎前来赈灾,女儿岂得安然于家待讯?且女儿乃医家,总能效力,分父之忧。”
施盛深深地看向施霁雯,压低了嗓音:“兰家可知此事?”
“女儿未曾告知。”施霁雯扭过头去,恰巧与霍言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只见他噙着笑,见着施霁雯看来,嘴角的弧度越发大了些。
“咳!”霍言策轻咳一声,打破眼前的僵局,“施大人倒是好福气,有个这般好女儿。”
“世子见笑了。”
“父亲如今官沟修缮可还顺利?”施霁雯再度开口,试图转移这令人不愉快的话题。
“怕是说不上顺利,虽说陛下已下旨拨款赈灾,可这国库空虚,款项何时下?到赈灾之处有几何皆乃未知,少了银子,这官沟修缮事议确是处处阻碍。”霍言策不慌不忙地开口,替着施盛回答。
施霁雯眉头微蹙:“我原以为银钱先去了官沟修缮,如今药材与米面也是紧缺,药材先紧着染疫灾民使着,其余病人药材能省则省,虽说我已派人向济草堂要了些药材来,可再过几日怕是就要见底。”
施盛眉间的皱纹越发深刻,他扭过头,问着一旁的霍言策:“药材与米面采买倒是如何了?”
霍言策冷笑一声:“此辈奸商,适逢其会,乃广囤粮药,价涨无度,欲发国难之财,吾已遣人往周边城县采买,圣上亦降旨调粮药于他处,计旬日许当至。但根源还是在官沟,官沟一日不修,这灾便一日赈不完。”
太阳穴突突的疼,施盛抬起头用力按了按太阳穴,试图缓解这突如其来的疼痛。
好的事情已经差不多解决了,后面可以继续更新了,反正不会隔这么久更新……额,如果依旧隔,那大概率是灵感问题,但是我肯定不会弃坑就是 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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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赈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