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寒凉,夜里的温度一下子降了许多,屋子里的炭火加了一层又一层,将整个屋子烧得暖烘烘的。
户部侍郎徐鹤卿无端的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似是觉得屋内还有些不够热似的,催促着一旁伺候的下人再加了不少的银屑炭。
“外头的风冷的直往骨头缝里钻,大人这儿可真舒服,还是瓖都好啊,落北可没有银屑炭这好东西。”霍言策端起手边的茶,拿起茶盖拨了拨上头的浮叶,抿了一口,随即皱起眉来,“就是在落北呆久了,品不了这瓖都的好茶,可惜了。”
“是是是,这银屑炭啊,我府中还有许多,世子若是喜欢,我便多送些上元国公府。”
徐鹤卿暗暗抹了抹额角不存在的汗水,悄悄抬起头,看了眼屋内站的密密麻麻的陵卫,心中暗骂。
“那倒是不必大人这般麻烦,我这些日子都在外赈灾,大人送我,我怕是都用不上。”霍言策勾起嘴角轻笑,“哪有直接上大人这儿坐坐方便,今日啊,我正巧带着陵卫兄弟们上官沟瞧瞧,这不正好见了大人的府邸,想着回来这么久,都未有时间来拜访大人,如今来了,择日不如撞日,便带着陵卫一起上门拜访了。”
这儿哪是拜访,分明是带着陵卫硬闯,偏偏又没有带刀,还带着礼,也都穿着便服,不让进便带着陵卫一窝蜂地站在门口痛斥主人家不地道,偏就逮着他不愿给得御史台那些人将元国公世子关在门外的把柄,改日真说是拜访,让他上折子都找不到弹劾的地方。
真是好不要脸。
徐鹤卿心中暗想着,又想起了霍言策来时带着的礼。
这礼估计还是来的路上随手花的几文钱不知哪个不知名摊子买的糕点,真是装都不装一下。
霍言策才不管他心思如何,将手中的茶放回手边,便再也没有动过:“不过呢,大人你知道的,最近我呢,为这赈灾一事真是愁了许久,我倒也不是不知道大人的难处,国库银子吃紧的很,施大人来问过许多次,大人都说要再些时日,我想许是真的吃紧,但我左右修缮官沟总是要经过大人府邸,不若我每日都来拜访一番大人,想着多一个人,大人核算的也能快些。”
这是威胁,**裸的威胁,抓着自己这软柿子捏,他怎就不去找那兰家?且他每日都来,自己的安生日子还过不过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不然这段日子自己便去户部住去,让这霸王多扑几次空,自己便会放弃。
徐鹤卿张嘴,正欲开口,却被霍言策截住了话头:“不对,大人户部事务繁忙,想来也不会日日在府,这样,我改一改路程,从户部绕去官沟,这样也方便了大人。”
“……”
得了,躲都躲不掉这瘟神。
“世子入这瓖都不久,不知这瓖都规矩,这赈灾的银子我也是着急的很,可我们也是靠天吃饭的人,这天没想好结多少果,我们也无果可摘啊!”徐鹤卿一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记得,这陛下是下了旨意的,多少银子可是在圣旨上写的清清楚楚。”霍言策不接茬。
“可这结果也要土,也要肥,还有水,这哪一环不需要银子?这些银子未算清楚,我们也只得急的团团转啊。”
“我不过一介粗人,倒听不懂大人的结果。”霍言策正了身子,“我听闻前些日子,施家的大姑娘回了这瓖都,听闻这大姑娘的生母曾是兰妃姊妹,只是可惜了,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只留这大姑娘和其弟在这世上,我这些日子在那疫民集中处见了这施大姑娘,年轻水灵的一姑娘倒是高风亮节,自请赈灾救民,只是可惜了,疫民集中处那般危险的地方……这灾一日不完,这姑娘便多一日危险。”
“世子这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徐鹤卿惊讶说道。
“大人也懂得,落北难见姑娘,何况如此漂亮的姑娘,我难得便怜香惜玉了些。”
徐鹤卿沉吟片刻:“那世子且先回去吧,这银钱之事,臣再帮世子周旋周旋。”
离了温暖的屋子,外头的风渐渐大了,冷风夹杂着刺骨的寒意,刮得伏昭的脸生疼。
伏昭走上前去,跟随在霍言策的身后:“世子这般便成了?”
“许是。”霍言策抬头望天,黑茫茫的天幕如同笼盖,将整个瓖都罩的严严实实,“我本不欲将她扯进,可她的身份注定无法置身事外,我不过初从落北回这瓖都,若是单靠我自己,要银钱的效果可能远不及施盛,施盛顾忌兰家,而我不,兰诠是只老狐狸,兰家举足轻重,他在其中周旋,这赈灾之银想必下来的要是快得多,何况身居高位,即便他自己不做,下边的人也会替他将事办的周全。”
“可这会不会给施家和施姑娘带来些烦恼?”伏昭想起了那道清清冷冷的身影。
“伏昭。”霍言策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伏昭,“我本就非光明磊落,讲究君子之人。”
“是……”伏昭不再有疑,继续迈步向前,险些撞上再度停下的霍言策。
“对了。”他听见霍言策开口说道,“诚勤伯的药材可收集妥当了?”
“他一听闻自家夫人的弟弟出了这般事,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仅送来了许多药材,还集了不少粮食送来赈灾。”
“那药材……”
“属下已按照您的吩咐,将那数量在施姑娘报上的基础上又翻了几番,如今陵卫正清点药材,必保证只多不少。”
霍言策抬起腿,继续向前走着:“甚好。”
……
夜色深重,城外已点起了火把,火光摇曳,映红了城外每一个人的脸庞。
城外的人群,被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三拨人,其中一拨人身强力壮,在他们的身后正坐着一名十分眼熟的人,那人正是昨日闹事的青年;另一拨多数人衣衫褴褛,破旧的衣服上打着大大小小的补丁,头发凌乱不堪,颧骨高高突起,身形消瘦,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而第三拨人便是带着面巾,浑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的陵卫、施盛等人。
三拨人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凭什么他可以离开?我们就不可以。”
“凭什么他精米白面,我们便是掺了沙的稀粥。”
“为何他有上好的药材,我们便是药材紧缺。”
“朝廷放弃我们了。”
……
“我们要为自己搏一条生路。”
“让全城人都染上疫病,我们就有救了。”
……
疫民内部一下子嘈杂起来,其中一名看着有些健壮的男人从疫民群中冲了出来,打破了这本就脆弱的平衡,无数的疫民涨红了眼,手里拎着铲子、锅、勺子、木棍等物品,企图突破陵卫的突破圈,冲入城内。
施霁雯被几名陵卫护在身后,她一把拉过身旁的玉璧,与她共同寻找着躲避的地方:“怎么会这样?”
“还不是那颗老鼠屎。”玉璧朝着青年的地方狠狠啐了一口,“诚勤伯夫人心疼那纨绔,买通了里头的太医,今日悄悄送了不少精米白面进去给那纨绔,那纨绔吃就吃吧,自己偷摸吃了倒也没什么,他非要去疫民处炫耀,还贬低他们,嘲讽他们,炫耀自己与他们的与众不同。而这夫人也不知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听下人们说她弟弟在里头受了苦,非要将人捞出来,陵卫肯定拦着,动静一闹大,这疫民也知道了,就暴乱了,剩下的事大姑娘你也知道了。”
霍言策带着伏昭回来的时候,便是看到这样一番混乱的场面。
他欲带着伏昭冲进这混乱之中,却不知被身后哪儿伸出的手触不及防拉退了几步。
霍言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肘击这只手的主人,却对上一双熟悉的双眸,硬生生止住自己的动作。
“与伏昭带上这个,再去。”
手里被塞入两块干净的面巾,霍言策看向施霁雯。
“快去,若是让他们进了城,后果不堪设想。”施霁雯催促着。
霍言策深深地看了眼施霁雯,扭过头,将一块面巾抛向伏昭。
二人的身影很快被人群吞没。
这场混乱的暴动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疫民到底只是疫民,比不上训练有素的陵卫,难缠的是诚勤伯府带来的打手仆人,霍言策废了好些功夫才将人拿下。
“我们被朝廷抛弃了。”
“这稀粥一日比一日掺的沙多,这药材一日比一日紧缺,我们彻底没救了。”
“凭什么他们这样的人能活的这般好!”
……
疫民虽被控制住了,可悲凉的氛围始终笼罩着这群疫民。
“这人虽是控制住了,可这事若是传了出去,难免不会让人生异心。”施霁雯从掩体后走出,焦急地看向疫民,“异心也就罢了,疫民人心不定,这样的暴乱之后还会发生第二次、第三次……赈灾的难度要远远大于最开始。”
“我会控制住的。”霍言策思考片刻回答。
“不能这样下去。”施霁雯摇摇头。
“诸位。”施盛不知从何处走到了人群最前方,“朝廷并未放弃诸位,朝廷派了太医,调遣了粮食与药材,陛下还下旨修缮官沟,今日之事只是意外,大家安心在此养病,朝廷会尽力救治每一位病人。”
“可他凭什么能出去?”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疫民齐刷刷地看向了诚勤伯夫人之弟。
施盛只是随意地扫了眼那人,那人已被陵卫牢牢控制住:“他也不可能出去。”
“可他终究和我们不一样。”最先冲出来的那名疫民说道,“药材皆是紧着他使用,他吃的也比我们好,他的身份比我们高,你们一定都是先救他这样的人,我们在你们这些上位者眼里,命如蝼蚁,不值得多看一分。”
疫民群中又有人喊着。
疫民们隐隐约约又骚动起来。
“你又凭什么替朝廷说话?”
“对,你凭什么?”
……
“凭我是此次赈灾的官员。”施盛声音掷地有声。
“可我们不信,你终究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你根本无法体会我们的处境,除非你也来疫民群中作人质。”
“对,作人质。”
……
“简直荒唐,大人岂是这样让他们随意拿捏的。”玉璧率先不平起来。
施霁雯的眉毛始终拧起,她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父亲还要修缮官沟,不可为他们所言如此,可这疫民本就因着灾难、疾病,心中难免多是悲凉心思,如今更是想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民心一日不安抚,便会埋下许多祸患。”
“都是那老鼠屎。”玉璧忍不住骂道。
“玉璧,你在此处等我!”施霁雯交代了一声,开始拨开身前的人群,向着人群的最前方冲去。
“大姑娘!”玉璧来不及拉住施霁雯,只见转眼之间,施霁雯便来到了人群最前方。
“你来这儿作什么?快些回去。”施盛看见来到身旁的施霁雯,心中有些不妙,让她快些回去。
施霁雯看也没看施盛一眼,她怕自己的声音太小,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冲着疫民的方向大喊:“诸位说,想要一个人质?”
“你干什么?”心中不妙的预感成了现实,施盛向着赶来的玉璧使眼色,“快将大姑娘拉回去。”
玉璧上前,想要将施霁雯拉回,可施霁雯与寻常的闺阁小姐不同,她自小随着何常上山采药,力气自比寻常的闺阁小姐大上许多,一时之间,竟撼动不得。
“朝廷并未放弃诸位。正如施大人所言,朝廷派了太医,向着民间召义医,遣了药材粮食来救治各位,诸位的心情我理解,我乃医家,与病患相处的久,最能设身处地为诸位着想,既然诸位心不能安,需一根定海神针,不知我是否有资格?”
人群里,不知是谁先嗤笑了一声,然后便是一阵刺耳的嘲笑。
“你是谁啊?不过一个寻常大夫,妄想做那定海神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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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暴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