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
京市自打入夏,太阳就藏了起来,天空没有云,只是剩一片冷漠的灰色压下来,连带着颤动人心的阵阵雷声。
雷声大得让正在刷题的学生分了心,江知晓坐在窗边看着站在外面被淋湿的女孩。
女孩长着出众的面容,只是站在雨中太久,白皙的脸上都是病态的惨白色。
江知晓并不是第一个注意到这么一个人的,几乎全校的人都看见了这个人的存在,但是老师半个月前就通知过他们:不许去管外面站着的人,她的身世比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优秀,这么做只是人家的家事。
家事,所以没人能上前管。
更是因为这是裴家的家事,谁都不想给自己惹一身麻烦。
女孩在楼下站了多久,江知晓就看了多久,她注意到女孩一开始听见雷声会立马捂住耳朵,蹲下颤抖的身子,将脸都埋进去,直到雷声渐渐小时,她才会小心翼翼地打开手臂,只是也许下一秒雷声就又会袭来,女孩就循环着这一套动作,周而复始。
渐渐地,女孩不再需要去蹲下身子,只是捂住耳朵就会让自己好受一点,有时会累晕过去,下一秒就会有一众保安,把她抬到救护车上。
所以那时候江知晓的愿望是——希望明天是晴天。
可是,江知晓是个倒霉的人,盼什么没什么,接下来的日子雨下得越来越大,雷声更是要把整个教学楼震碎。
隔了两天,又出现了女孩在雨中捂耳朵的身影。
班长道:“大家别管了,裴家就是这样的教育,裴大小姐从小就怕雷声,所以这是裴父在锻炼她。”
学生甲:“你怎么知道?”
班长:“我爸爸是她家管家。”
学生乙:“这样对自己的女儿也太残忍了吧 。”
学生丙:“就是啊,这雷声这么大,我在屋子里都害怕。”
学生甲:“人家一出生下来就啥都有,咱们还是可怜自己吧。”
众人不再讨论,江知晓低头做着题,心始终静不下来。
当天晚上和江映一起回家时,没敢去看女孩的脸。
江映拍了拍她的肩:“想什么呢?”
江知晓笑道:“没。”
穿过长长狭窄的通道,破旧的居民楼呈现在眼前,每到这儿时,江映都会跟她说:“哥以后赚大钱,把你和妈都接进去。”
江知晓每次也都笑着回应:“好。”
“回来了,快洗手吃饭。”胡蓉忙活着把饭菜端上了桌。
三年前,江川因为房屋坍塌意外去世,家里就只剩下胡蓉靠着给的赔款养着两个孩子长大,值得慰藉的是,两个孩子学习成绩都很好,尤其是江知晓,是满中理科年级第一。
“一会儿吃完饭,你让小知教着你点题,争取进年级前五。”
江映笑着看向江知晓道:“好啊。”
晚上,江知晓和江映一起做题,江知晓坐在江映身边,笔在江映的草稿本上不断列式,江映突然抓住她的手对她说:“小知,我们在一起吧。”
江知晓赶紧缩回了手。
江映:“小知,你不要怕,你也知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无依无靠,以后和我在一起,我照顾你一辈子。”
江知晓并不是江川和胡蓉的亲生女儿,江知晓的父母在她还上一年级时,因为一场车祸当场去世,年幼的她当时还不理解什么叫作死亡,她只知道父母没有再回过家。
也是那时,江川把她接到自己家,又把她的姓改成了江姓。
江川对她视如己出,有时胡蓉在旁边都看不下去,还会提点江川,别忘了谁才是自己家亲生的,可是江知晓知道江川给她的爱里多是可怜和怜悯。
那天,江知晓并没有答应江映的告白,但她也没有阻止江映有时会越界的举动。
江知晓长得好,学习好,许多男生都暗暗地追着她,也引来了校外很多人士的关注。
江知晓放学照常等着江映,等了半个小时,还是没看见人来。
同学渐渐路过,一位学生停了下来道:“你是等江映吧,他上课睡觉现在在办公室写检讨呢,你先回去和阿姨说一声。”
江知晓:“谢谢。”
江知晓走回家需要二十分钟,她的步伐也逐渐加快,因为她总觉得有人跟着她。
就快要转弯进到长长的通道时,三个戴着文身,手上叼着烟的人,将电动车按到底,直接拦在她的面前。
“去哪啊,小妹妹,哥哥们送你。”
几个男人粗鲁地笑着,两颗参差不齐的大板牙上面还带着黄渍。
江知晓:“不用了,我自己走。”
江知晓想要逃跑,可是能出去的地方都被堵住。
“大哥,你说这小妞一看就是处吧。”
“这么清纯,肯定是啊,哈哈哈哈哈哈。”
“你小子,让一边去。”
“大哥先来。”
男人说完就开始脱自己的下半身,露出黑粗的武器,江知晓被吓在原地,胃里搅得难受,想吐。
男人越靠越近,江知晓大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身旁的两个小弟瞬间把住她的手,任其怎么挣扎都不好使。
江知晓崩溃到大哭喊道:“救命啊,别靠近我,啊,救命!!!”
男人暴力地抓住她的手,又摸了摸她的脸。
“你们要干什么?”江映黑着脸出现在巷口,手拿着砖头,看见这场景,奋力地把砖头往人群中撇去。
男人赶紧提上裤子,气急败坏地被坏了好事:“赶紧把人解决了!”
江知晓看着缝隙,赶紧向出口跑去。
江映满眼血丝,抡起拳头向三个人打去,几人瞬间打成一片。
江映个子大,平常还打球健身,打他们刚开始还占上风,但是人多的优势,后来就有些吃力,他骑在领头的男人身上,不管后面两个小弟的暴打,把所有的恨意都发泄在要□□江知晓的人身上。
“还敢不敢!”
“说啊!还敢不敢!!!”
江映已经彻底失控,每一拳下去都是想要了男人的命的。
男人被他打得血肉模糊,根本说不出来话,江映的头上也流着血,江知晓不敢上前哭着喊道:“哥,我们走吧,别打了。”
血腥味蔓延在逼仄的巷子里。
江映后背上都是血,江知晓颤抖着手,拿起旁边堆放的破棍子,朝着两个小弟打去。
两个人迅速反应过来,立刻拿着棍子的另一端,牵制住了她。
“小妞儿,力气还挺大啊。”
两个人更像是在玩弄她,暴力地拉过来,又把她推回去。
“别碰她!”江映回过头,一把拉住男人脚踝。
一秒后,警笛声传来。
两个男人迅速反应过来:“我艹!警察来了!”
“快跑!”
他们合力把江映扔一边,拽着他们大哥跑,鞋都没来得及穿。
江映脸上都是血,无力地躺在地上,鲜血染红了一片灰色的水泥地,江知晓涕泗横流,不断用自己身上的校服不断给他擦拭着。
他一个眼睛肿得厉害,嘴角血迹未干,有气无力道:“他们没欺负你吧。”
江知晓哭得更厉害了,拼命地摇着头,抱着满身是血的江映。
警察把他们送进了医院,胡蓉赶来医院的时候看见江映伤得这么重,差点晕了过去,一定要个说法。
最后那三个社会人以□□未遂被送进了监狱。
江映的脸上因此留下了一道疤。
此时的江映如果说要和江知晓在一起,江知晓一定会答应。
她还不懂什么是喜欢的时候,先懂了什么是愧疚。
她觉得,两个人在一起也不一定非要喜欢,可以不喜欢,不喜欢也可以过下去。
而且她也没觉得自己能够喜欢上谁,或者她没什么可被值得喜欢的,如果江映喜欢他,她可以去喜欢江映。
胡蓉大张旗鼓地去找学校讨说法,学校给赔了医疗费,同时也加强了安全监管,因此还对江知晓进行了心理疏导。
眼看着江映一天一天地变好,胡蓉才善罢甘休。
江知晓也在尝试着打开自己去靠近江映,对江映好,每科的笔记,她都会抄两份,江映那份她会抄得更细,会在下雨天提前备着暖宝宝,自己焐热了,再去给江映送去,江映起初走时还需要人扶着,她每天的最后一节课只听一半,就去江映的班级等着他。
—因为她不想让江映等。
—但她慢慢发现,她靠近一步,江映会跑开十步。
她的事情多多少少的也被学校里的人知道,江映对她的态度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他放学不再跟着她走,有时候故意会离她很远,有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江映凝了她许久,目光一直停在她的唇上,却没有进行下一步。
再后来,江知晓就看见江映的身边跟着一个可爱的小姑娘,俩人牵着手,一起在操场上散步。
江知晓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应该就叫失望吧,只是恍惚中,会想起江映拉着她的手说:“我们在一起吧。”
他还说:“小知,你不要怕。”
……
胡蓉把手上的瓜子皮往地上一撒,手不断扑弄着衣服笑道:“不说了,不说了,儿子马上回来,还没做饭呢。”
王姨打趣道:“有儿子真享福,但是你可注意着点,那小孩越来越大了,两个孩子也要有点距离。”
胡蓉笑道:“小知他俩从小长到大,天天被我儿子护着长大的,都习惯了。”
李婶附和着:“那孩子大了,不能总在一起掺和。”
胡蓉本来没多想,一听到这些人的三言两语,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江知晓今天被排了值日,到家时,江映他们已经吃完饭,饭菜在桌子上,江知晓热了就能吃。
她今天有点累,把菜都放到冰箱后直接上了楼。
“儿子,喝点牛奶吧”
当晚,胡蓉还是去打探江映的口风去了。
江映没有抬头问道:“给小知送了吗?”
胡蓉笑道:“你先喝,小知回来了我再给她送。”
江映手上翻着江知晓给他记的笔记:“我学习了,你出去吧,别打扰我。”
胡蓉转了转眼珠子问:“你和小知最近挺好的?”
江映顿了一下,道:“挺好的,怎么了?”
胡蓉:“你喜不喜欢小知那种类型的女生?”
听到这儿,江映心中就有数了。
不耐烦道“小知是我妹妹,我怎么能喜欢她这样的,没事儿问了吧。”
胡蓉赶忙乐呵地道:“那快学习吧,妈不打扰你了。”
门外的江知晓听得一清二楚,她本不想偷听,但是她刚才路过时,恰好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回到卧室的江知晓没有哭,也没有去找江映对质,她还是会给江映抄着笔记,给江映带暖宝宝。
她不怪江映不坚定,不坦荡。
少年的爱意会因为讲一道题时闻到身边人的舒服的香味瞬间心动,上头,然后轻易许诺“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