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晓是扶着腰坐起来的,下床时,两双腿酸的差点没倒在地上。
洗衣机里除了那条白裙子,又多了一张床单。
她简单的梳洗后,出了门。
她照常等着第二十一路公交车,这趟车的终点站就是京城市第一人民医院。
整个车程大约七十分钟,但是好在她每次上来时都有空位置可以坐,而且公交车的大叔也很好心,即使她坐过站了,也会把她拉回目的地。
没等多久,车就停在了江知晓的面前,她跟司机打了声招呼,一如既往地坐在了最后边的空位置上。
今天的天气没有昨天好,云层压得很低,天空一片灰蒙蒙的,一整片乌青色在城市上空盘旋。
江知晓到医院时已经过了中午,她从浓烈的消毒水味穿过,在一排排重症患者的房间处的最里面停下了脚步,轻推着门走了进去。
房门上标着——患者江映。
男人脸上有着一道淡疤,依旧是在白床上沉睡着,本来嶙峋的身体被各种仪器塞得鼓鼓囊囊。
病床旁一位中年妇女用手支着头,似也是睡着了。
江知晓没忍心出声,脱掉了身上的外套,看见地上放着盆脏水打算去倒掉,听到了身后人的声音:“小知,来了啊。”
胡蓉本来并没有睡实,听见声音便醒来了。
“刚到没一会儿,你再睡会儿,我守着就行。”江知晓回头就看见了胡蓉布满血丝的眼睛。
胡蓉不敢对上江知晓的视线,只道:“小知,你去休息,我还不累。”
江知晓:“我先去倒水。”
江知晓把水倒掉时,看见垃圾桶里面躺着一罐完完整整的饭盒,透明的盒子里面,菜丝毫未动。
江知晓走出卫生间问道:“怎么不吃饭?”
胡蓉:“吃过了,吃了医院的饭。”
江知晓没再说什么,她坐在椅子上,从抽屉里掏出来一只棉签盒,从中拿出来一杯蘸入旁边的温水中,等到白棉上面吸满水时,她凑近了病床上的男人,轻轻擦拭着男人干裂有些出皮的唇。
胡蓉缓缓道:“今天给小映擦完身子忘了给他抿嘴了。”
江知晓:“再去睡会儿吧,不能每晚都这样守着。”
胡蓉眼眶有些湿,半晌,她问道:“姓裴的没为难你吧?”
正擦拭嘴唇的手顿了一下。
“你别怪妈,当初你哥哥状况实在是太不好了,咱家哪有那么多钱来治病,但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见你哥哥死啊。”胡蓉越说越激动,没忍住的泪水也流了下来。
“况且你哥哥也是为了去看你所以才……”
江知晓勉强笑道:“妈,我知道。她没为难我,对我挺好的。”
是她自己选的这条捷径,是她先招惹的裴渐觉,也是她最后同意裴渐觉做的情人,她不怪别人。
江知晓道:“妈,你别太自责,我没事儿。”
胡蓉觉得江知晓这一年的精神状态很好,脸上也长了些肉,不像以前四处筹钱时一副病态的模样。
胡蓉听见江知晓说自己过得还好,她只能让自己接受,她也没有勇气听见江知晓说自己过得不好,她心里清楚,裴渐觉那天知道真相的时候就像个疯子一样,任谁在这种人身边都不会好过。
……
裴渐觉被裴老爷子通知今天晚上回家一趟,而且特意嘱咐她早点回,裴渐觉不经常回裴家但知道迎接她的会是什么,因为永远都只有那一个话题——给裴渐觉安排结婚对象。
光是被她明里暗里地搅黄都已经有三个了,而且裴渐觉也明确跟家里出过柜,为此还大吵了一架。
当时裴老爷子骂她是下流,是变态,说她永远都是臭水沟里的垃圾,反正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只是现在公司在裴渐觉得管理下越来越好,裴老爷子才收敛许多。
“老板,裙子已经送到了。”吴鸣端进来一杯咖啡放在了裴渐觉得办公桌上。
裙子是裴渐觉早上来时让吴鸣定的,是江知晓的那条白裙子,昨天江知晓睡觉前和她无意中提过几次裙子的事情,她感觉江知晓好像很在意那条裙子,应该是喜欢的。
裴渐觉看了眼窗外的天气,道:“江小姐去医院了?”
吴鸣:“是的,老板。”
裴渐觉:“你等会儿开车去接她。”
吴鸣应了声:“是。”
“下去吧。”
“等等。”
吴鸣立刻回头道:“老板,还有什么吩咐?”
裴渐觉垂眼:“如果看她心情不太好的话,告诉她我今天晚上不回去吃饭。”
吴鸣有些不解,还是应道:“好的,老板。”
沉闷的乌云终于震吼两声,随后豆大的雨倾盆而下,打得人们措手不及。
胡蓉赶紧关上了房间里的窗户,江知晓也给病床上的人掖了掖被子。
“这雨下得可不小啊,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江知晓看着窗外的雨也皱了皱眉,这雨下得急,她已经收拾好东西,打算赶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去的。
“小知等会儿走,雨停了再走,要不然会感冒的。”
江知晓点了点头,然后拿起床上的外套递给了胡蓉道:“妈,你多穿点。”
江知晓和胡蓉静静地坐着,俩人之间无话可说,怪异疏离,胡蓉想要和江知晓谈点什么,却始终没对上江知晓的眼神。
一个小时过去,雨没有减小的意思,江知晓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七点五十,平常这个时候不回家,裴渐觉电话下一秒就会打过来。
江知晓打开手机,没有未接电话显示。
她注视窗外,没一会儿门口有了动静,江知晓没有多想放下手机走过去开门。
门打开,看见门前的人,江知晓愣了一瞬。
“江小姐,老板让我来接你回家。”来的人不只是吴鸣自己,身后还跟着三名保镖,身材壮硕,穿着黑色西装更能显示出紧实的肌肉,手上个个都拿着被淋湿的伞。
人被江知晓拦在门外有一会儿,胡蓉在里面问道:“谁啊,怎么不放人进来?”
江知晓看着吴鸣:“你等等。”
吴鸣应声还没落下,她就把门关上了,她怕胡蓉看见又要糟心。
江知晓很快地把手机往包里一塞,对胡蓉道:“妈,我先走了。”
胡蓉:“外面还下着雨呢,咋走啊。”
江知晓:“朋友来接我,我先走了,不说了。”
胡蓉想走上前拦人时,江知晓已经走出了房门。
在病房里没感觉到冷,刚出医院大门,凉意袭来,江知晓打了个颤,下一秒,四个人齐刷刷地把伞打开,吴鸣道:“江小姐,来这里站。”
车就停在医院外面,下了台阶就是,四个人把江知晓护在中间,形成一堵墙,密不透风地带着她向前走,江知晓上车时,一滴雨没沾。
车上的暖气很足,她方才出门时迎风刺得右手有些发疼,现在缓和很多。
吴鸣打量着江知晓的神态,作出判断,说出了裴渐觉交代他的话:“老板说今天晚上她不回家吃饭,叫江小姐先吃,不用等她了。”
江知晓看向窗外,大雨未歇,缓缓地开口问道:“她去哪?”
吴鸣:“这个老板没跟我说。”
吴鸣又道:“江小姐想知道的话,可以自己问问老板。”
她低着头,手机在她的掌心中翻来覆去,江知晓摩挲着手机屏幕,几秒后,打开微信,点进裴渐觉得头相框,打打删删,最后成功发送了一条信息。
裴渐觉是最后一个到裴家老宅的,她到时,就只剩裴利正坐在沙发上沉着脸,偌大的房子静得可怕,家里佣人连忙给她端了杯茶,茶杯还没落在桌子上,裴利突然出声道:“还知道回来?”
裴渐觉不看他只道:“下雨堵车。”
裴利厉声:“你别跟我再找什么借口,过几天你上门去顾家亲自给人赔个礼。”
裴渐觉动了动面前的茶杯:“不去。”
裴利看她这个样子彻底怒了,他拿起茶杯就朝着裴渐觉扔了出去,杯子偏离裴渐觉坐着的方向,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茶水四处乱溅。
“所有人今天一直在等你,不去不行!”
裴利依旧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发布着命令,任谁都只有接受这一个选择,强硬的架势好像裴渐觉并不是他亲生的。
“还有,你趁早把你身边的烂人给我断清楚!你不要脸我还要脸,顾家人更要脸,结婚之后,你乐意咋玩咋玩,别说玩女人,你就是带个人妖过来我都不管!”
气氛瞬间冷到冰点,只能听见风卷细雨打着窗户的声音,裴渐觉蹙眉道:“我有人了,不可能和别人结婚。”
“你要是这么喜欢结婚,你就自己给自己再办一场,别总把心思放在我这里,我记得顾家还有一个小女儿没出嫁。”说完,裴渐觉起身就要走。
裴利怒吼:“裴渐觉,我怎么能生出来你这种怪胎!”
在厨房忙活的管家听着二人的对话心脏七上八下,他真怕父女二人动起手来,连忙赶上来:“老爷,小姐本来就工作辛苦,都这么晚了还没吃上一口饭呢。”
裴利:“她也配吃饭!”
“厨房饭菜都摆好了,小姐难得回来一次,先吃上一口热乎饭。”他又轻推着裴利,想将人拉到厨房去。
“小姐,吃完饭再走吧。”
裴渐觉没出声,径直地往门口走去,走到一半身后的人缓缓开口道:“我记得那个女人被你养在南苑里。”
裴渐觉顿住,几秒后咬牙:“我会去,你别打扰她。”
裴利冷笑一声。
裴渐觉不知道自己从家里走到车上这段路是怎么走来的,上车才看见江知晓发来的消息。
知知:【几点回】
一条信息,她看了又看,随后闭上了眼睛。
而江知晓发完那条信息就后悔了,自己干吗多余地去问那么一嘴,想撤回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她干脆把手机放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起身去书房玩起了她装了一半的金属拼装模型。
书房的透明橱柜里,有一整面都是她已经拼好过的成品。
裴渐觉回家的时候看见江知晓人都要钻到模型里面了。
模型搭建有的地方很细,必须很仔细才行,江知晓也没发觉有人进来。
“手不累吗?”裴渐觉倚在门边。
江知晓被惊得手一缩,那根细金属直接断掉,模型虽是拼了一半,但是已经能看出来那是一个类似网形状的东西。
站在门口的裴渐觉脸一黑,至于吗,自己又不是大黑耗子。
“别拼了,养养手。”她说。
江知晓:“哦。”
裴渐觉走过去给她揉着手道:“我看见你给我发的信息了。”
一提这事江知晓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她觉得裴渐觉今天似乎很累,所以她没躲,瞎回道:“吴鸣让我给你发的。”
裴渐觉没再咄咄逼人,只是笑笑。
今天的裴渐觉格外的好糊弄。
俩人一起洗的澡,多数的时候都是裴渐觉在占便宜,在浴室里闹了近一个小时。
出来时,裴渐觉把人抱到床上,江知晓眼皮在打架,刚躺在床上就背对着裴渐觉睡了过去。
裴渐觉硬把人拽着翻过来,太折磨人了,江知晓迷迷糊糊地就被她抱在怀里。
江知晓身上的气质很特殊,远看清冷,看久了就会觉得她的清冷透着些可爱,尤其是那一双灵动的眼睛,现在就有一百分可爱。
裴渐觉坚信,这样的人,如果不是自己在这里阻碍,那么追求她的人肯定是不计其数的。
她突然想到江知晓在大学时被人表白的样子,那是裴渐觉第一次看见原来冷淡如此的人,也会变成娇羞的样子,也会害羞到站在台上不说话,只点头。
而这样的动作状态,是她们相处了三年以来从未有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