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两人恍然大悟,好像是这样,平日他们不高兴的时候,娘亲给个糖,就会立刻高兴回来了。
可当他们从马车后窗看见娘亲从屋里跑出来,奋力追赶马车,撕心裂肺喊着他们的名字,马车却越走越快,他们离娘亲越来越远。
两人后悔了,再不想要什么糖葫芦。
“我要下去。”
“姐姐,我要回家.......”
“不可以哦。”小姐姐甜美的笑容,在他们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扭曲得像丑陋可怖的鬼魅:“当马儿第一蹄子开始奔跑,车子就停不下来了哦。”
车窗外,一群蒙面的黑衣人陡然出现在他们娘亲身后,将她劈倒在地。
“娘.......”他们想要从窗口跳下去,可身后女人一手一个将他们拉住,温柔的笑声如同午夜幽灵:“不可以跑哦,姐姐要给你们买冰糖葫芦。”
刚从田间回来的父亲手握锄头击退几个黑衣人,一跃跳上马车。
马车剧烈震颤,顶棚裂开,紊乱的打斗声中,如意记得很清楚,小姐姐的头颅“咚”的滚落在自己的脚边,血液比山楂皮还要红艳,刺得眼睛几乎睁不开,父亲用仅剩下的手臂将他整个人拎起来,像秋季从树上扔桃子似的,一个一个将他们丢下马车。
“跑!往东边跑,不要停!”父亲从来没有如此声嘶力竭过,好像要把全部生命力都用在这一声里。
“阿爹!”他们互相扶持着站起来,就只来得及看见马车冲下悬崖。
母亲从地上挣扎爬起来,不顾背上的伤拉着他们的手一路向东跑。
黑衣人还是很快就将他们追上,母亲把他们藏在树洞里,自己的血引开了黑衣人。
漆黑的山林里,他们漫无目的奔跑,摔倒,相互搀扶着再爬起,摔倒再爬起,跑不动了,两人一起摔倒。
即便如此,不到一天黑衣人又卷土重来,被追到灵虚宗山门前时,他们已经虚弱到站都站不起来。
“不要怕。”哥哥拉着他的手说:“爹娘在那边等着我们。”
他问哥哥:“会疼吗?”
而此时身后光华流转的护山大阵忽而向外扩,将他们纳入灵虚宗的保护范围。
黑衣人为了激他们出来,边劈那道护住他们的屏障,边细致详尽的描述,如何将他们的娘亲开膛破肚,剁碎,喂给狗吃。
他惊讶的听着,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毫无真实感,哥哥拉着他的手,想要带他继续往里走,可他怎么都挪不动脚步,那日之后,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
吉祥见弟弟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消失,小脸皱起来,反手“啪”打了自己一巴掌:“如意,对不起,我刚刚嘴快了,你也知道我就这臭毛病。”
“干什么?待会有人进来,以为我虐待儿童。”散漫戏谑的哼笑自外面传入,一道玄色高大颀长身影蓦然出现在门口。
两小孩刹那收起所有表情,警觉的瞪着出现的男人,就像两只看见蛇的小青蛙。
褚苍知坐到房内最大的麒麟檀木椅上,端起侍女刚端来的江南名茶,轻啜一口,深邃的长眸微眯,在两人身上逡巡:“看来我的眼光不错,小朋友果然很遵守承诺。”
吉祥观察他半晌,一脸严肃道:“你不可能记得这些,当时是我们看着宗主亲自执刑,你不可能瞒骗得了他。”
如意:“剥,剥,离的记忆不,不,可逆,逆转转。”
褚苍知靠在椅背上,薄唇微启:“所以要由你们来告诉我。”
吉祥一噎,心道,这人怎么还是那般无耻?
“你被关在拘室那日,我和如意,还有谢长老去拘室准备将你带到刑罚台时,长老忽然用药将我和如意制住,想将你救走,哦,谢天是药师假扮的。”
药师?褚苍知挑眉,这些事他都不记得:“这个药师难道是我在灵虚宗的至交好友?”
“不,她用你试新药,你吐血把她娘留给她的画弄坏了,你不肯赔偿,她率圣株院众人向乌霜院寻仇,墨九师尊气得直接将乌霜院封了。”
褚苍知:“……然后呢?”
吉祥继续说:“然后你没跟药师走,让她解了我和弟弟的禁制。当时你与我们说,只要我们肯帮你,你就会帮我们报仇。你说你离开灵虚宗约莫两个月后,我们只要到珍品斋闹出点动静,你就会告诉我们如何复仇。”
如意好奇的眨巴眼睛:“现在,我我,们来来,了,你你你,可以,告告告诉我们,了吧。”
“是啊,你们来了……”褚苍知扬起下颌,感慨的一声叹,俊脸倏然沉霜:“让你们闹出点动静,可没让你打碎有市无价的引魂灯!!!”
“啊,啊,啊,聚聚,魂,灯,很,很,贵……吗?”如意圆溜溜大眼睛一凝,磕巴得比原来还厉害。
“也不多。”褚苍知像个看待宰肥羊的奸商,似笑非笑盯着他们:“就是卖了你们都赔不起而已。”
吉祥脸色煞白,凡间凡物用钱财交易即可,但似引魂灯之类的灵器,在大商铺里,要买的话,只能用灵石。
灵石有多难赚啊!
在刑俸堂当差,他们每个月不过拿到两块中品灵石,为了赚取更多灵石尽快提高修为,就连为数不多的休沐日,兄弟二人都是马不停蹄的外出做任务。
这次也是借着做任务的由头出来的,怎知期盼已久的复仇大计尚未开始,就先莫名欠了笔天价债务……
“这,这这……怎么,办?”如意着急的看向哥哥:“摊上大大大事了呃,卖,卖卖........”灯,是自己一个人打烂的,可听褚苍知的意思,卖他一个人肯定不够,哥哥肯定也要被卖掉的!
吉祥勉强给弟弟一个安抚的眼神,凶巴巴瞪着褚苍知:“你你你,想怎么么样?”
如意瞪大眼,连哥哥都吓结巴了。
“还能怎么样?只能把你们卖了,开门做生意不能太亏不是。”褚苍知漆眸微眯,哼道:“普通人贩子不行,还得卖到宫里去,开的价才能勉强抵押珍品斋的损失。”
吉祥如意原本一脸不忿,听见‘宫里’两个字,两张小脸如瞬间宛若没有一丝活人气息波动的怨灵,两双澄澈稚嫩的眼睛慢慢的射出阴间罗刹似的仇怨目光。
褚苍知一笑。
“你们应该已经是筑基后期了吧,我这里有两套幻魂皮和隐灵丹,你们只需要隐去修为,在他们将你们当成寻常小孩引魂出去的时候,分出一缕魂识附着在幻魂皮上离开,让他们以为引魂成功,放心把两个小鬼的魂魄放入你们躯壳中,你们再将其控制住,待到下个月十五日……”
清冽低沉的声音,每个字都清晰干净的落在安静的厢房内,等到褚苍知说完计划,两个小孩脸上彻骨的仇恨化为惊讶和服气。
“你是怎么恢复修为的?那么重的伤,我还以为你会死呢。”吉祥问出打从一开始见到褚苍知,脑海里就升起的疑惑。
如意呐呐跟着:“是,不是药师……她,她!”
吉祥忙接话:“难道药师还能治好你身上的伤?”
“药师?”褚苍知神色微凛。
吉祥如意对望一眼,觉得他的样子不像是在作假,如意冲吉祥点点头。
吉祥这才开口:“拘室里,你说帮我们复仇,却并未开口要我们帮你什么,而是让我们设法把你师尊救出去。哎,其实当时我们也帮不到你什么忙,行刑是宗主亲自执行,稍有一丝猫腻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越说越小声,显出几分愧疚之意。
“我师尊?”褚苍知猝然意外,打断他的话。
吉祥愣住,想起他失忆这茬,点头解释:“你师尊是墨九仙君。”
“他不是我道侣吗?”褚苍知下颌的线条立刻绷紧,颇有些不自在开口。
吉祥如意面面相觑,忽而像发现什么秘密似的,眼睛亮得像四盏灯。
“你们,你们真的……私相授受?”
“明明,休暗道,暗暗渡陈仓.......”
“哦,原来我与他只是师徒关系吗?”褚苍知哼笑,一眼就看穿两个小脑袋里晃荡着什么颜色的脑液:“而非外面传说的宗门与皇家的联姻道侣?”
两小只露出点困惑,还是如实点头了。
“我为何要救他?”与其说是提问,更像是喃喃自语,褚苍知没指望当时的自己会告诉别人,救人的原因,他更不相信别人的猜测。
“难不成我真当他是我师父了?”他喃喃自语。
这下弄得两个小孩更迷糊,私下对了几个‘你看懂了吗?’‘我看不懂’‘我也不懂’的眼神。
褚苍知忽而斜眼下瞥:“所以你们把他救出来了吗?”
如意脖子缩了缩,对对食指:“……好好,像是……救,出,了了,吧。”
“好像?”褚苍知剑眉扬起。
吉祥羞愧的低头:“我们只是听从药师的吩咐,帮忙打打下手,比如将你交给金银甲卫时,趁机往你怀里塞药,去接应人之类的,其余事都是药师在做。”
褚苍知终于知道自己身上的药哪里来的了。
“药师为什么要帮我?”
吉祥眨眨眼:“因为你答应把皇宫珍藏的上古神植的花籽,掏出来全部都给她。”
“哦……”褚苍知恍然大悟的,嘴角同时弯起。
如意总觉得这个嘴角的弧度,有股说不出的鸡贼味,默默替药师担心了下。
吉祥道:“就算你不提出,我和弟弟都会尽力帮忙,仙君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不管别人怎么说,他就是个好人。”
听过褚苍知的计划之后,吉祥对他的戒心已经放下,真心实意起来:“所以我们还欠你一份情。”
话落,小嘴立刻又心虚的磕巴两下,哆嗦起来:“但是灵石,我们真的,真的……”
“那就欠着,慢慢算利息。”褚苍知不会因为负债人心思单纯,年纪小,还有点傻憨,就格外开恩。
他对着两张垮得不能再垮的小脸,光明磊落的一哂,露出洁白牙齿:“你们说我被关是因为私闯禁地,放出妖兽,害死同门,还害得执百凌重伤?墨九同一天也被他的徒弟揭发累累虐徒罪行?”
吉祥垮塌的脸慢慢敛回紧绷的严肃:“是的,整个宗门里都这么传,但我和弟弟不相信。”
“为什么不信?” 褚苍知浑不在意嗤笑,心中却隐隐有个不着调的念头浮现。
“因为像你这般上屋掀瓦,整日闯祸的坏徒弟,墨仙君都只是想用刑俸堂吓唬你,要不是你后来挑衅,他也不会罚你下洗髓池,但他其实是想帮你洗出灵根,墨仙君根本就不是那种肆意虐徒的人。”
“还有,宗主说墨仙君被判自罪崖反省己过,我趁职务之便上自罪崖根本没找到人”吉祥拧着眉:“倒是那天药师暗示我们在永夜牢大门接应,当时出来的是李穆,他身上没有灵力波动,有股尸水的味道。后来,药师又让我们在灵虚宗山门前,接应了一个落单的凡人银甲卫,他身上也有尸水味,我怀疑……”
‘他就是墨仙君’,六个字没说出口,吉祥察觉房间里的空气像是忽然凝固。
坐在麒麟檀木椅上的男人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凝重气息,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整座厢房掀翻。
吉祥:?
惊觉此人是他们兄弟最大的债主,一旁安静如鸡的如意急忙跳出来,囫囵一通顺毛:“其……其……实,你,你也……你也……没有……那么坏!你做,饭,好吃……就,只,一点点,讨厌……而……而……”
吉祥嘴角微抽。
褚苍知一冰锥子眼刀飙过去。
如意闭上鸡嘴。
“你们就一次都没有见过墨九的长相?”褚苍知忽然问了个与之前谈话无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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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 8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