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墨九看着眼睛皆红肿的主仆二人,颔首。
“我听说王爷对你很不一般?”娴雅的少女抬头挺胸,明明是娇滴滴的闺阁女子,偏想努力做出不拘小节的模样,微扬起下颌:“你们……有过……那个……”
那个半天,红了大半张娇颜。
“什么?”墨九没反应过来,见苏向兰红着脸一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问: “王爷呢?苏小姐怎么一个人出来?”
苏向兰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了大半,没能继续说下去,听他问自己怎么“一个人”出来,心中不悦,故作羞赧的垂下头。
“王爷陪我聊了许久,说是特意为我准备了点心,方才他身体有恙回去休息,嘱咐我用过点心再回去,我不忍拂王爷好意,用了些才出来。”
举起帕子揩了揩嘴角,含笑着抬起头:“确是小时候的味道,难为王爷还记得我喜欢桂花馅。”
少女眸光潋滟,如初春的海棠花绽放开无边艳色。
点心?
墨九想起褚苍知时常给他做些稀奇古怪的点心,多是桂花馅料,桂花的特殊香味加上软糯香甜的口感,平日里他就算没有胃口,也会忍不住贪嘴几块。
原来,不是因为我爱吃啊。
墨九沉默。
绿葵听得瞪大眼,着急忙慌:“小姐,是苍王爷对你说了什么吗?你方才说的意思.......小姐你不会想逃......”
意识到有外人在,她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苏向兰抿唇一笑,眼底溢出汪绻绢柔情:“方才王爷让我放宽心,我自是信他的。”
“啊?苍王爷竟然这么说!他,他想做什么?”绿葵犹如五雷轰顶,人彻底傻了。
小姐早上哀哀戚戚的来,如今到走的时候眉眼含笑,本该是喜事,但现在绿葵只想拽着小姐倒过来摇,把她糊住的脑子摇均匀:“小姐,小姐,万万不可啊,你与苍王不可冲动……”警觉的瞥了雁七一眼,跺跺脚:“可是,那是太子啊,小姐,苍王府现在这样,太子他……哎,您可不能做糊涂事啊!”
墨九想不出绿葵欲言又止的必要性,不就是说苏向兰和褚苍知旧情复燃了,褚苍知要设法破坏她家小姐和太子的婚礼吗?
“逃婚”在话本里屡见不鲜。
凉透的眸光落在苏向兰身上,密长的眼睫眯了眯,墨九这次看得更仔细些——眼前娴雅贵气的少女,与那一脸傲慢矜贵的王爷,确实一对璧人,很般配。
褚苍知为青梅竹马谋划,就如同他为了苍王府的安危将自己蒙在鼓里一样,合情合理。
墨九在心里不断对自己重复这句话,以此压下如狂风暴雨掀起的情绪浪涛,让表面上的风平浪静继续维持住,至少得再稳住半刻钟。
苏向兰听绿葵嚷得恨不得整个苍王府都听见似的,忙竖起纤纤玉指,警告:“休要多嘴,今日之事回到府里你可不许胡说。”
绿葵何止多嘴,她急得龇牙咧嘴,上蹿下跳像只猹,还想说什么,被苏向兰狠狠一个眼神瞪住,没敢开口。
苏府的贵女闪动睫羽,眼波流转看向墨九,微笑:“你即是王爷身边的人,应当不会多嘴多舌的,对吧?我可以相信你吗?”
墨九淡淡:“与我无关。”
听见对方这么说,苏向兰昂扬的斗志像是被泼了瓢冷水。
方才在不远处听见这个侍卫和自家丫鬟的对话,本就不愉的心一下子就蹿上来股气焰——一个苍王府脔宠,一个替代品,一个用来护着我的挡箭牌,凭什么在我的丫鬟面前看我的笑话?
这么个其貌不扬的男人,竟然能光明正大的呆在他身边,而我与褚哥哥相识在儿时,青梅竹马,现在却连当着他的面直白的说一句心里话都已经不可能。
苏向兰越想心里越憋屈,脑袋一热就走上前想气一气对方,这会儿听见自己的丫鬟嚷嚷,才意识到事情被闹大不好收场,传出去不仅会惹来太子对自己的恶感,还会连累尚书府,连累爹娘。
苏向兰心中后悔不迭,一边怨自己太冲动,一边忙不迭补救:“其实我方才与王爷……”
“王爷的事与我无关。”墨九抬手,冷冷打断:“姑娘自便,在下还有事,恕不奉陪。”
说罢,他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诶……你等等!”苏向兰提着裙摆向前追出去两步。
前面的人走得飞快,苏向兰实在追不上,愣愣呆在原地,失神的喃喃:“我是不是做错了,其实我也没说错,他确实让我不必庸人自扰,只是这话,他对我说来过于轻描淡写了些……”
绿葵听见她的低喃,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两个眼睛瞪得老圆:“所以小姐你,方才是故意的?”
“绿葵,你说我是不是过分了?”苏向兰眼中透出几许纠结。
“幸好,幸好!小姐你吓死我了!”绿葵抚着胸口,大大松了口气,若小姐从苍王府的门出去后,真的要跟苍王私奔,或是去求皇上,那整个尚书府就完了,苍王府被困,苍王的命都攥在太子手里,小姐要真那样做,真是疯了,幸好是假的!
“小姐做什么都是对的。”绿葵嘴巴顺溜起来,脑瓜子转得飞快:“他是苍王的人,应该不敢胡说八道祸害苍王,但小姐从今日起,还是跟苍王府划清界限吧,别再靠近了。”
“他已经说过,我自是会远离。”苏向兰望着雁七离去的方向,怆然伤神:“阿葵,你瞧见了吗?方才那个人的模样,并不似外人说的,与王爷如胶似漆亲密无间,褚哥哥为了我,竟如此损自己的名声,我却不能.......”
苏向兰捏紧手帕:“不管他话说得如何绝情寡义,都是为了我好,我是不会怪他的。”
“小姐,您就把苍王爷忘了吧!”绿葵欲哭无泪,苦口婆心劝道:“奴婢想太子应当只是暂时因为苍王对小姐有芥蒂,小姐嫁到东宫,往后多在太子身上下功夫,相信凭小姐的姿容才华,定然能讨得太子欢心,再帮太子生下贵子,日后指不定比那雪妃得宠。”
“林霁雪?我可没有这自信。”苏向兰抬头望天,黯然叹气。
赵娘站在正院门前,看着眼前浑身寒气直冒的雁七,奇怪的以眼神询问跟在他身后的苟不理。
白衣少年耸耸肩,表示与我无瓜。
赵娘只好笑道:“王爷方才出府去了。”
“出去了?王府不是被围……”墨九恍然,是啊,现在外头谁敢拦着他,只是……赵娘竟然如此直接对自己说王爷出府?
是褚苍知终于相信我不会把消息传递给太子?还是他有意让我把这个消息传递给太子?
墨九心中自嘲一笑,不管是什么,都不会再管了:“王爷出去做什么?”
“去见人了。”赵娘并没有隐瞒。
墨九唇瓣翕合,忍了忍,还是问:“什么人?”
“不知。”
既然赵娘说不知道,这事就完全没有再继续问的意义。
墨九没再说话,直接回到自己屋里等着,准备等褚苍知回来,好好问问他什么意思。
约莫盏茶功夫,屋外忽而起了动静。
墨九放下手里的茶盏,又拿起来,再此放下,缓步走到门口,正想开口,却见青衣正抬手,拦着一位脸上戴着面具的少年说话。
这场面酷似当初那个雪夜。
不同之处在于,少年手里拿的不是花篮,是只包裹,还是自己当初送出去给他的那只,不过墨九留意到,要比之前他送过去时小许多。
少年脚上穿着的他送的那双雪绒靴,靴面上脏了一块,看上去是洗不掉的那种污渍。
墨九直接对青衣说:“让他进来吧。”
见是雁七开口,青衣只得放行。
矮几上,檀香炉升起袅袅轻烟。
鸢儿光着脚,盘腿坐在矮几前的软榻上,清透的眸光在这间房子里四处流转,精致雕花桌椅,珍稀兽皮绒毯,名家丹青挂壁,琳琅玩物摆件,轻纱罗帐……
他端起面前刚泡好的茶,轻啜一口,温润的暖意浸染舌尖。
先是感觉到丝丝清甜的香醇,待到茶水缓缓入喉,茶香依旧氤氲在唇齿间,满嘴甘香回味悠长。
是上好的雪山银川龙井。
很难想象,走到哪里都是护卫成群,吃喝住行和皇亲贵胄一样奢华,竟然就是眼前这个平平无奇,身份低微的男人,享受的待遇。
有人剔骨割肉,卑躬屈膝,竭尽一生,求而不得的东西,有人什么都不做,手都不用抬就有人端到面前。
有人生而为奴,卑贱入尘埃,有人出生天之骄子,金尊玉贵。
这样不公平的世界,所谓规则道义,不过是维护强者的利益,将弱者继续困在泥沼里,弱者等是等不来拯救的,想要改变命运,就必须主动去打破它们。
“你找我什么事?”墨九主动询问。
少年隐在面具之后的那张脸,乖觉的翘起嘴角,把包裹放在矮几上,双手将之推到墨九面前。
墨九猜想他是来回赠礼物的,直接抬手解开眼前的包裹。
包裹里面放着只通体深棕的木匣子。
木匣子的扣锁是常见的按压款式。
墨九食指轻轻一按,不费什么力气就打开。
匣子里面放着一只淡青色瓷瓶,和一块分外古朴的陶片,再无他物。
陶片约莫半个手掌大小,黑色的陶面刻着半朵鎏金佛莲,上如鱼口狭窄下若葫芦浑圆,靠下方有两排整齐孔洞,左右各三,共六孔。
墨九神色一动,飞快将陶片取出来,翻到另一面,瞳孔骤然震颤。
陶片内凹,像个凹槽一样的小小容器,内部刻着许多细小的金色古老符文,墨九这样的阵师,一眼就认出来是安魂咒。
他眼睛紧紧盯着陶片,心脏跳动得厉害,薄唇抖动,抬头看向对面的鸢儿,不甚确定的开口:“这是……这就是金莲黑陶埙?”
严格来说,这是一半金莲黑陶埙。
但此时的墨九心潮翻涌,别说整体或残缺说不清楚,甚至连鸢儿不会说话这件事都忘记了。
鸢儿在他还没有意识到这点时,已经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到他面前。
“你是琴香阁的人?”墨九目光死死盯住信封上两行字,神情从方才的激动中冷静下来,倏然深深的看了鸢儿一眼。
鸢儿如实点头,便如愿以偿的看到,眼前这个原本总是一副邻家好大哥模样的男人,褪去那层虚假的亲和,竖起冰冷的防备和警惕。
面具后,妍丽的面容终于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这才是他想看到的人族真实的样子。
想到对面的男人看不见自己的笑容,俏皮的嘴角遂又垂了下来。
墨九:“最销美人骨的解药是不是你塞在我袖子里?”
鸢儿点头。
墨九不解:“为什么?太子和琴香阁是一伙的?”
鸢儿摇头,须臾又点头:“不算,也算,只是偶尔有些来往,顺便帮忙捎带,不过你放心,我可以保证信里的内容与太子无半点关系。”
墨九蹙眉,低头把信上的内容看完,屋内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鸢儿以为自己会很有耐心,当他感觉到掌心开始疼痛时,手指已经被血液染红。
十几年的人生中,经历过无数次的煎熬,竟远不如这一次感觉难熬。
大概是为了这一刻,自己吃了太多的苦,所以再怎么样,鸢儿也不会发出声音,打断对面男人的抉择。
“成与不成,取决于金莲黑陶埙对这个人的重要程度”至少在鸢儿看来,阁主话语中的自信笃定,实在过于草率了——真的有人会为了半块破陶,舍弃荣华富贵?舍弃一个强者的惜护?
安雅少年是不信的。
计时漏悄悄落了三刻钟的沙。
屋内太安静,屋外一丝一毫的响动,都像重锤砸在少年鸢儿的耳畔。
如果这时候,那个人忽然回来……
如果对面这个人不同意……
有太多空余时间可以用来胡思乱想,鸢儿袖口捏得更紧,指甲往肉里扎得更深,口中重新长出来,又被他每日打磨得和对面男人一样平整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终于,天道仿佛听见他的祈祷。
一声轻不可察的叹息落下。
鸢儿身体绷直,倏然抬起蓝眸。
男人手指敲击桌案,薄唇微动。
“好吧。”
清泠泠两个字,如同太阳的光华,刹那融化了铁皮面具后的冷凝。
鸢儿的脸宛若初春的山林,在清晨第一缕日光下,绽放出艳美如鲜花的笑意。
这两天有点事,这章厚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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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 8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