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苍知见他不肯回答,眼底的温度降下来,勾唇调笑:“怎么,那么喜欢琴香阁,是里面的什么人勾了阿七的魂儿?”
‘琴香阁’三个字滋得墨九头皮发麻。
又听褚苍知继续说:“阿七想让我信你,阿七自己却不信我,我今天罚……”
听见“罚”这个字,墨九感觉被火烧似的脸要冒烟,慌忙打断他的话。
“我听说阁中有个金莲黑陶埙,是用古战场的血土炼制而成,千年前无隐和尚刻上金莲后,吹奏起来能度化亡魂,有些好奇,想看一看。”
“哦?”褚苍知微笑:“没想到阿七会对这些感兴趣,这也不是什么事,为何之前不同我说清楚?”
“只是小事罢了。”墨九僵硬的牵起嘴角。
小事?
四处找人打探琴香阁,明里暗里想往里头钻,甚至不惜跟自己闹,会是什么小事?
褚苍知心中好笑。
若非昨日亲耳听到他与左秋茗的对话,他甚至觉得金莲黑陶埙只是个敷衍自己的借口。
普通凡人人买些安神香即可,何必花大价钱去买这么个不知吉凶的古灵器安神。
长生花,金莲黑陶埙,苍琅剑,还有这个人的一切言行,毫无疑问的说明‘雁七’是修行者。
只是不知为何他身上没有一丝灵力痕迹,连探脉都探不出来,可惜派去灵虚宗打探消息的没一个能通过护山大阵。
褚苍知倒是曾经设想过一些——灵虚宗并没传说哪位仙君是个绝色美人,要说美人,外界对灵虚宗的认知就只有药王和药师,也就是说,要么“雁七”确实不是灵虚宗的,要么他从未以真面目示人。
而传闻中,墨九仙君毁容之后,终日一身斗篷……
褚苍知很快就放弃这个恐怖的猜测。
他实在无法将眼前腼腆单纯的‘雁七’同传闻中凶残嗜好虐徒的墨九仙君联系到一起。
况且,褚苍知一直怀疑自己受这么重的刑罚,其中有那位仙君促成的手笔。
左秋茗说他是“安雅”。
‘雁七’确实样貌奇特,之前他替鸢儿求情时候,自己也这么想,不过,‘雁七’是不是安雅都无所谓。
他褚苍知喜欢的是这个实实在在的人,不是身份名字,装聋作哑陪他玩,也甚是乐在其中。
将来完成任务,系统要是不同意他把‘雁七’带走,留下来也不是不行。
“阿七喜欢的话,十日后琴香阁‘四品鸢尾花’大会,琴香阁会与珍品斋共同办一场拍卖会,金莲黑陶埙大抵会展出来,到时候我去瞧瞧,见到就给阿七买下来。”
褚苍知懒洋洋的靠在床榻上,言辞间一派恣意风流,犹如洇城里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
墨九眸光乍亮,惊喜之意溢于表,没想到褚苍知竟然连问都不问就要帮自己买来,早知道就不瞒着他。
忽而想到什么,眉头一皱,歪着脑袋问:“十日后?皇上不是把你禁足三个月吗?怎么去?”
褚苍知诡秘一笑。
“山人自有妙法,阿七无需操心。”
今日下午褚苍知从琴香阁回来之后,就让赵娘取来上次说的‘四品鸢尾花’会合作拍卖帖子,琴香阁给出的拍卖品当中的确有金莲黑陶埙。
褚苍知当场就让赵娘去趟琴香阁,改口同意合作。
珍品斋是他的私人产业,洇城无人知晓,到时候他只需乔装一翻,以珍品斋东家的名义去就行。
“我同你一块。”墨九没想到褚苍知尚自身难保还想着他的事情,实在不放心褚苍知一个人去。
“此法不宜多带人,阿七只需在府中安心等候。”褚苍知不想带他去左秋茗眼皮底下晃,果断拒绝。
左秋茗天生异能,再精巧的乔装都瞒不过他的那双眼睛。
琴香阁并非表面看到那般简单,里面奇诡玄机之多防不胜防,过去不是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抓走人的事。
对于‘雁七’,他不想冒任何会失去这个人的风险,至于他自己,如果不小心被认出身份,设法把左秋茗杀了便是。
“好吧。”
墨九见他态度坚决,现在不是跟他吵这事的好时机,索性先这么一答。
褚苍知心情不错,拽着他的手腕,口气霎时软了下来,又回到方才那般稚弱无助的模样:“你上来,帮我揉揉,我现在头痛得厉害。”
墨九见他实在头痛得难受,想他方才跟自己说话定然是强忍着身体不适。
立刻坐到床头榻边,轻轻扶起褚苍知,扶着人靠在自己的怀里,双指贴在他的额头两侧,不轻不重的按揉。
尽管有点不自在,但只要两个人能保持着一种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状态,墨九觉得也不是不能跟他待一个屋子。
褚苍知舒服的轻哼了声,忽然想到什么:“今天你……嗯?你怎么心跳的那么快?”
墨九紧张到嘴角抽搐,生硬的回复:“可能是困了,我想回去睡觉。”
“我从没有听说过,一个人困了心跳会如此之快。”褚苍知笑笑,眸底闪过丝幽微的促狭。
两人现在这个姿势,墨九自然是没有办法看见他的表情,但能隐隐觉察出‘今天你’后面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墨九收回手,侧身下床:“我还是先回去吧。”
好不容易把人哄进来,褚苍知岂会轻易放走,立刻拽住‘雁七’的胳膊,眼尾耷拉,哀哀戚戚说:“我头很疼,阿七再给揉揉。”
看上去无比的可怜。
墨九摇摇头:“我真困了,回去睡觉。”
他是下意识说的,确实有些困意。
“方才我一直在做噩梦,我梦见自己在一座仙山上。”褚苍知寻了个话题。
墨九下床的动作一顿:“是吗?”
褚苍知握住他的手,把脸贴了过去,像只不安的幼兽在寻求安全感:“阿七是不是真如他们所说,我曾经被送去灵虚宗和那个叫墨九的阵师结契?”
墨九没有抽回,任由他蹭着。
被褚苍知这样依赖的感觉,其实他并不讨厌。
“应当是吧。” 墨九含糊应声。
褚苍知回过头望进他的眼底:“我记得你最早见到我时,问过我知不知道灵虚宗?你和灵虚宗有什么关系吗?”
墨九额角沁出冷汗,就知道这个多疑的小子要起疑心,斩钉截铁道:“没有,我是听见些风言风语才问的。”
怕他再听见自己快速的心跳,墨九将人扶开些,焉知,褚苍知顺势环住他的腰。
墨九受惊,一把推开他的手。
褚苍知耷拉着脑袋,像条粘不到人的缠虫,委委屈屈的:“阿七,陪陪我好不好,我怕做一整夜的噩梦,我害怕。”
墨九停下拉扯他的手,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认识一年多,还从来没有从褚苍知口中听见“害怕”两个字。
“灵虚宗真的那么可怕吗?还是你在害怕什么人?”墨九问。
“我梦见有很多妖兽在追我,我怎么逃都逃不掉,阿七……”褚苍知瑟缩了下,明明个头比墨九大了几圈,却硬生生挤进墨九的怀里,一头一百七十斤的小猫咪。
这又是墨九没有见过的褚苍知,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不知道我告诉褚苍知,你当时可是直接把妖兽的领头爆心,他会是什么表情?
墨九忽而想起琴香阁出现爆心的事。
低头仔细审视怀里“柔弱不堪”的褚苍知,暗自轻轻摇了摇头。
墨九轻“嗯”一声,重新给褚苍知揉头上的穴位。
“阿七每晚做的都是什么噩梦?”褚苍知忽然问。
墨九微微恍神:“天道降灾。”
“天道降灾。”褚苍知好笑道:“阿七哪里是个侍卫,倒是很像一位悲悯众生的仙门宗师。”
墨九按着穴位的手一顿,解释说:“我在边境,亲眼目睹过太多血流成河的场景,就开始做这样的梦,很多上过战场的将士都会这样,王爷你呢?”
“我?”褚苍知轻笑,羽睫下寒凉一片:“我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杀戮,习惯了。”
自己初来这个世界,进入一个九岁孩子的身体,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躺在即将要被焚烧的尸体堆里,整个背部痛到他生不如死。
记忆里全是边境冻骨的霜雪和无情的杀戮。
久远些的是被太监推入水池的九死一生,被宫女锁在无人的房间里两天两夜,又冷又饿,呼救无门。
再后来还有个女人临死前的面孔深深烙印在他脑海中。
她是这具身体最后的执念。
呵。
褚苍知俊美的脸上遍布寒戾——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
墨九听着褚苍知轻松,甚至带着点无谓笑意的话语,心里一阵疼惜的酸涩。
神灭世的梦做了这么久,他依然难以心平气和去面对,鲜血淋漓的战场,褚苍知怎么可能真正习惯,不过是无可奈何之下的麻木。
他想起件重要的事情,忙道:“太子要我将你梦呓之话告知他,可有不妥?”
褚苍知靠在他身上,满不在乎:“听他吩咐就是。”
墨九眉头骤成个川字。
每次他问询,褚苍知都这样回答,听起来像是很相信自己,可墨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我还梦到在一座恢宏的正殿里,我和一个穿着斗篷的男人,像是在……结契。”褚苍知忽而撒娇似的拉住墨九的手腕,侧过脸,眸光灼灼的看着他:“阿七,我要是真跟人结契了,你可怎么办呢?”
墨九心像是被狠狠撞了下,怎么办?我从未想过,而且你跟他不是结契,是拜他为师啊傻孩子。
想了想,墨九道:“不会的,你身上没有契印。”
“呵!”褚苍知喉结滚动:“阿七怎么知道我身上没有契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