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脸纠结片刻,少年不甘心的按着床沿,抬起膝盖,脚趾勾着床沿,小腿先上到床上,手向前爬去。
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此刻自己的模样,落在别人眼睛里的视觉冲击力有多大。
这种底气来自于琴香阁妈妈的无数次训练反馈。
鸢儿勾起嘴角,笑意迷离,媚眼如丝盈盈抚摸过男人的脸庞。
近距离看,恩人斜眉入鬓,深眸如画,锋锐的鼻梁下冷唇形状完美饱满,身上自带一股难言的矜贵傲气,是迄今为止,他见过的所有人中,品貌最好的一位。
即便没有身后的富贵,鸢儿也不介意与他春风一度。
鸢儿大着胆子伸出雪白纤细的手,搭在恩人的一条大腿上,心说,这人双腿残废,可千万别连那处也残了。
下一秒,美眸中浮出困惑——
触手如钢铁般结实,丝毫不像久坐轮椅该有的肌肉萎缩那种手感。
倏然,少年的脖子一紧,再紧,就像是一只从无边黑暗中探出的死神之手扼住。
“哬哬……”鸢儿双瞳外凸,下意识张开嘴巴,拼命吸气。
空气中像有无数根细针,刺穿喉咙,扎入肺部,少年脸颊逐渐变得惨青,眼珠里透着血丝,恐慌的偏过脖子去看那个半躺在床上的残废男人。
褚苍知倚靠在枕头上,矜贵悠然,嘴角噙着淡漠的笑意。
他的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
鸢儿蓝眸瞳孔微缩。
不是他?是谁?
浑身血液冻凝,每根骨头都被嗜血的杀意渗入,血腥的气息自内府涌上来,鸢儿心底生出无边恐惧,本能想要逃离危险,下意识的挣扎向后退。
可他忘记自己在床榻,后脚踏空,整个人直接摔在床下。
再美丽的身体摔得这般狼狈,都瞬间失去了美感。
“好看吗?”男人阴冷的俊眸冷不丁抬起,恰好对上墨九偷窥的眼神。
墨九脚下踩滑差点滚下房顶,心底生出强烈的直觉——
要出事了!
在褚苍知还没开口之前,枫色身影如矫猫翻身下屋,闪身进到褚苍知的房间,几乎同一时间,墨九听到男人沉冷的命令——
“小苟,杀。”
白影裹挟着霜寒透骨的锐意破空而来,堪堪停在墨九的面门一寸距离。
墨九长发被少年凌冽的刀意拂起,面对那道能将他劈成两半的刀意,他连睫毛都未曾抖动一下。
苟不理手上的刀并没有出鞘。
墨九心中忽觉失望,那把刀到底长什么样?
“你要替他求情?”
听着身后幽幽带着危险意味的话语,墨九侧过脸,目光落在鸢儿身上。
银发披散,半遮着身体,整个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像只被吓坏的小白猫,看上去极为可怜。
墨九飞快解下枫色大氅,盖在他身上,对褚苍知劝道:“他不是想害你性命,何必下杀手?”
“哦。”
褚苍知漆眸中沁出幽暗阴戾,分明是要敲骨吃髓的模样,苍白的唇瓣却轻轻勾起,饶富兴趣的问:“阿七觉得他想做什么?”
角落里燃着两盆碳火,空气中却似阴寒之物爬蜒,冷得墨九打从骨头缝里瘆得慌,再加上一股子邪腻的花香味,他脚底像是踩在了钉子上,恨不能立刻退出这屋子。
墨九一脸戒备的盯着阴晴不定的褚苍知,生怕他再发出命令,让苟不理取鸢儿的命。
少年苟不理已悄然收招,无声无息的退到门口,尽量离床榻远些,以防止被某人无辜波及。
墨九强自按奈下对方带来的不安,便听得咚的一声,鸢儿竟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墨九愣住,还以为是个大胆的,方才那种事情都敢做,没想到胆子这么小,褚苍知看都没有看他,人就自己被吓昏死过去?
“他是想报恩,以身相许。” 墨九定了定心神,正儿八经回答褚苍知的话。
墨九对俗事的理解,多是从话本戏文里习来的。
鸢儿做的事情,墨九虽不喜,但书中早有因果解说,他唯一想不明白的是,书上说男主救了狐妖,妖狐主动献身,男主大都会共赴**,也有些坐怀不乱的,那也是温言蜜语道来日再明媒正娶,从来没有哪个话本里写男主一刀把来报恩的妖狐砍了。
如此看来,话本戏剧的内容不能全信,这对一个每日研读宗门书籍的NPC来说,有教科书所说在现实中居然是错误的崩坏感。
“怎么?”褚苍知仍是笑着,每个字却都像是从牙缝里刺出来的刀锋:“莫非你觉得本王不识好歹?”
到底是皇室的血脉,就算身体残败至此,生起起来气势还是挺压人。
墨九心里不禁犯嘀咕,我说错了什么,他怎么比刚才还生气?
屋内甜腻的气息漂浮着,即便一早就知道花有问题,多半时间都在憋气,墨九站了一会儿也被侵袭得浑身发热,焦躁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在以他的方式报答您的救命之恩,王爷若是不喜,回绝便是,何必要人性命。”
“是吗?你是这么觉得的?你觉得本王应该接受他的好意?”褚苍知一动不动靠坐在床上,话却一句比一句压迫意味更浓。
墨九蹙眉,见他眼底戾气浓郁宛若地狱修罗,心里觉得十分委屈,这人无端端生什么气?
“卑职没有这个意思!”
自从进城见到三个安雅少年,在墨九心底就落下了丝同病相怜的根,后来被褚镇北领去见了獓侮辱虐杀安雅的场景,墨九更恨自己无能,没能将人救下。
在更深的潜意识里,墨九每次见到和自己长相相似的安雅被虐杀,都会让他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就好像那也会是自己的命运。
“以身相许?”褚苍知脸上看不出喜怒,视线直勾勾,意味深长的问:“我救过你一命,那你许了吗?”
墨九呆愣,自己那是一开始为了接近褚苍知,随便捏造的缘由,哪里来什么救命之恩?
再说也并非所有救命之恩都要以身相许……
“王爷救雁七一命,雁七来日定以一命相报。”墨九躬身抱拳。
“哦?”褚苍知眼底戾气更盛,每个字都包裹着千年寒冰,一指地上昏死的少年:“照你这么说,我之前救过他,现在要他一条命,岂不公平?”
墨九没料到堂堂苍王竟然也会有这么蛮不讲理的时候。
急怒道:“王爷,这根本是两回事!”
褚苍知扬眉,身体前倾:“你说道说道,怎么就两回事?”
屋里气息甜腻浓郁,墨九本就被熏得心绪浮躁,恨不能立刻转身就走,眼下更是没什么好气跟他胡搅蛮缠,看褚苍知一副不把人弄死不罢休的模样,心底蓦然升起股无名邪火。
彻底沉下脸,冷声道:“王爷既然觉得都一样,就先杀了我,再杀了他。”
褚苍知额角三叉筋突突跳,眼底漫上血色:“你再说一遍!”
墨九分明嗅到空气中盈满男人危险气息,但此时情绪已然有些失控,凭着一腔邪火,指着褚苍知,横眉冷笑。
“反正在你们这些人眼中,我们都是无足轻重的棋子,任由玩弄股掌之间,用完就一脚踢开,你现在想随手杀一个和杀两个,又有什么区别?杀吧,你杀了他,再把我也杀掉好了,再也没有人纠缠这你!”
褚苍知垂眸:“你还有什么,继续。”
苟不理闪身躲到屋顶上去。
墨九噼里啪啦一通发泄完,回过神,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瞬间头皮发麻。
我怎么会,怎么会都说出来呢?
都怪他,太气人了!
过去在每个世界里,他都是寡欲清心的,什么事情都容易消解忘记,也就是褚苍知能把他气得刻进心里。
墨九赶忙单膝跪地,补救道:“是卑职失言,王爷可以罚我,请绕鸢儿一命。”
倒是聪明,知道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褚苍知嘴角牵起:“那么关心他?你很喜欢他?”
烈焰昙花开得幽香绵绵,墨九旖念再起,有些顶不住的暗暗小口喘着气,硬撑道:“既救了他,何必杀他,还请,还请,王爷手下留情。”
褚苍知听出他话语中气息明显不稳,若有所思瞥了一眼,见他双耳通红,脖颈处泛着淡淡粉潮。
“你抬头,看着我。”
墨九不明所以,缓缓抬起头。
褚苍知对上那双蒙着泪意的眼眸,喉结不觉一滚,目光从那张明明平平无奇的脸上扫到一旁的花篮。
烈焰昙花嫣然绽放,如燃烧烈焰。
墨九会为鸢儿求情在意料之中,但求到这份上着实让褚苍知出乎意料。
可就算是受烈焰昙花的影响,若不是心里有所想,这些话岂能就这么冲口而出?
褚苍知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雁七的情景。
寒龙寺那一夜,自己使用瞬移道具,铁牢转瞬间就变成暖潭,不但看见长生花,还看见一张绝美的脸。
雪白纤长的身影如灵鱼游曳,散开的银发如丝似雪寒凉,小巧的尖下巴上浅樱色的唇微抿着。
分明弱质纤纤,是块该被好好保护起来的琉璃珍宝,却有三道致命的攻击,全部要落在他身上。
琉璃玉碎就在刹那,冰蓝的眼眸里,迸射出不计生死的决然。
所为的,不过是替自己取一株长生花。
褚苍知捏着拳头的手缓缓松开,心头燃烧的妒火霎时消散。
就算长相有相似之处,他也从不觉得雁七是‘安雅’,至少在直到这一刻他都不觉得。
“雁七”的气息太干净太纯粹,没有安雅身上那种失衡感。
安雅人的内心从来不平静,每时每刻,或是想要摧毁这个世界,或是想要求媚讨好他人,这股子刻在血液里的隐蔽**,哪怕外表再粉饰,依然在不经意的眼神中泄露。
“雁七”方才对鸢儿的维护,急怒之下说出来的话,倒有几分这个意思。
十年间,琴香阁收罗安雅,层层训练改造,能活下来的才会被送到皇亲贵族的床榻上。
他们几历生死,最终不过是成为贵胄们榻上的玩物,做一颗由琴香阁植入朝廷的完美棋子罢了。
灵虚宗,没有露过面,易容的,安雅?
褚苍知摇了摇头,收起这层猜测。
——不管他是什么,只要是自己的,就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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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