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九恰巧刚从外屋走出来,听见赵娘的话,不自觉就竖起耳朵来听墙角。
——就只听见一个字。
“哦。”
接下来的几日,墨九依旧每日清早陪着褚苍知去国师府。
褚苍知的伤已经不需要再继续“治疗”,空出来一下午的时间,褚苍知就带他在街上溜达,有时候会去戏楼看戏,有时候去酒楼听小曲,或者去茶馆听说书。
若是还有时间,褚苍知会再带他到书店去进些新的话本。
墨九发现话本是个好东西,不但能从中了解更多凡间人情世故,在阅读的过程中,还总蓦然被点醒些过去的事。
譬如此时,屋外浓云蔽月,风雪正浓,他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双手捧着一本名为《穿成霸道王爷的专宠》的话本,小心脏砰砰乱跳。
书中这一页,竟然出现大段不可描述的描写,光是刚开始细腻的接吻,就已经看得他心惊肉跳,脑门嗡嗡——
墨九不知怎么的就记起来一件事。
那日在灵虚宗拘室内,他告诉褚苍知,是自己喂他吃了一晚上的毒药。
褚苍知当时说什么来着?
墨九还记得他的声音透过石墙传来,满是阴阳怪气。
“弟子这辈子最大的亏定然是在师尊这里吃的。”
当时没听明白,现在简直醍醐灌顶,振聋发聩!
若非别有用心,褚苍知岂会受那委屈来灵虚宗和他做戏?被自己强吻一夜,褚苍知哪里能不气恼?有比这更吃亏的吗?
墨九回想起那段过往,着实羞恼又有些委屈——当时我也是一心想救人,好心当成驴肝肺,早知道就不说出来,丢人!
就在这时候,屋外传来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墨九正心虚得紧,忙把书一翻盖在床上,躺倒盖上被子,闭眼装死。
躺了会,墨九觉得不对。
褚苍知不良于行,今夜外面是贾正和冷觉当值,如果没有召唤,他们不会随意进来。
难道府里进贼?
墨九起身,披了件枫色大氅推开门,就听见外间与大门中间的过道有人在小声说话。
“王爷已经睡下,你明日再来谢恩吧。”
一阵衣袖摩擦的窸窣过后,冷觉不耐烦的开口:“我都说了,王爷睡下,你听不懂人话吗?快走,快走!”
这么晚来找褚苍知?是什么人?
墨九好奇的朝那边靠近几步,看见冷觉面前站着个有些眼熟的人。
对方发现有人出来,连忙抬起头,一双好看的蓝色眼眸紧盯着墨九。
“啊啊.......”
少年不会说话,手里挎着个竹编篮子,篮子里的花乍看之下像簇收拢的火芯。
墨九目光全部被那篮花吸引。
之前褚苍知带着他逛苍王府的时候,就曾指着花园大片紫色的花枝,对他说烈焰昙花的习性——烈焰昙花只有在午夜时分开放,盛放时的烈焰昙花花瓣如羽,末端赤红,其余部分玄黑如墨,花蕊吐出嫩黄长丝,炽热如火又不失温婉娇美。
仅一刻钟之后,花就会开始枯萎。
墨九觉得这花有趣,特意寻了个少雪的夜晚去看。
那次正巧碰见老孙巡夜,老孙叹息说这么好的花无人欣赏,实在是整个王府的损失,还说王爷说要把地挖掉种别的花,真是暴殄天物。
老孙说自己老家靠近南边,原来是个庄稼汉,闹灾荒才从的军,全名叫孙光祖,听起来挺俗气的名字,墨九没想到他骨子里竟然是个多愁善感惜花爱花的人。
墨九等花开等得困到不行,直打哈欠想回屋睡觉,但想起老孙那翻惜花的言论,强打起精神继续等下去。
花开时确实如火焰绚烂,尤其在月光下犹如连绵火海。
本当是满目绝艳场景,却看得墨九心里发慌,花开到最盛时,香味有些甜腻,他身上发热,精神亢奋,身体起些不可言说的变化。
那之后,墨九就再也没有去过。
就像这个安雅少年,自从在大街上将他带回府,墨九就再没有见过他,只是中间问过一次阿力他的情况,阿力当时说给他安排在花园浇种,鸢儿看上去是喜欢的。
阿力说少年像鸢尾花,就给他取名字叫“鸢儿”。
墨九觉得鸢儿是个不错的名字。
不管别人怎么觉得,以他个人的眼光来说,鸢儿确实人如其名的漂亮。
尤其此刻
门外夜色深浓,天气寒凉,少年衣着单薄,外罩渐变浅色水墨外袍,脚上穿着纯白无任何矫饰的薄底靴,一头银色长发披肩,羽睫轻轻扇动,湛蓝的眸子似潭清泉,泛着碧波,竟然漾出些媚色。
许是街上夜色太深雪下得太大,没有将少年看清楚,墨九觉得他的脸与上次看到的有些不一样。
少年认出墨九,眼中闪过喜色,不再是刚来时的戒备,他迫不及待朝墨九伸出手。
墨九先是感觉到冰凉的指尖,然后是自己被他握住的手心里多出样东西。
是张纸条。
当着冷觉的面,墨九直接摊开来看。
【我是来谢王爷救命之恩】
几个字写得歪歪扭扭。
“你现在要谢王爷?”方才在一边听了个大概,墨九看字条立时就明白他的意思。
鸢儿连连点头,眸色水润泛着诚恳的期待。
“王爷睡下了,现在去会吵醒他的,你先回去,明天再过来谢。”墨九与他解释。
少年一怔,竟噗通跪下,对着墨九磕头。
墨九愕然,忙伸手去扶。
少年无论如何不肯起来,急得张嘴发出嘶嘶声。
冷觉面色铁青,寒声说:“再闹别怪我不客气!”
再这么闹下去肯定会吵醒王爷,王爷生气起来,定然要拿自己问罪,大半夜的,他可不想替如此不懂事的人担锅。
“让他进吧,王爷醒了。”
一道清越的声音自墨九身后响起。
鸢儿惊喜的抬起头,看见张带点稚气的娃娃脸,认出是恩人身边的近侍,忙冲他咧嘴笑了下,磕了个头才起身。
墨九注意到,鸢儿口中又长出细密的尖牙,只是很小,像奶猫刚长的牙,看来安雅身体的自愈能力不错。
鸢儿今日的表现与那日从集市上带回来全然不同,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不过任谁被那样折磨,都很难不对一切保持警惕,他大概是之前为求存活,压抑了自己的本性。
花钱买他,给他在府上有个安身之处的是褚苍知,鸢儿谢救命恩人自是理所应当。
墨九奇怪的是,鸢儿怎么会大半夜来?难不成是拔了褚苍知家的烈焰昙花,来送给褚苍知当谢礼?
一个隐约的念头在心中泛起,他抬步向外走去。
“雁公子要去哪里?”外面天寒地冻,此时又已是三更天,冷觉诧异问。
“赏月。”
墨九丢下两个字,眨眼就从大门消失。
冷觉连跟都来不及,只看见浓云翻滚的天际,哪里来的月亮?
鸢儿随着苟不理走到内屋廊前,苟不理横刀拦下他,向屋里禀报了一声:“王爷,人来了。”
“进来。”
听屋内传来男人冰凉的嗓音,鸢儿蓝眸亮起道光,急不可耐推门而入。
屋内没有灯,只有床头镶嵌在龙口中的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光。
少年将花篮放在脚边,屈膝跪下,恭恭敬敬朝半躺在床榻上的人行了个叩谢大礼。
褚苍知靠坐在宽大的金丝楠木床上,夜明珠淡白色的光映得他面色越发的惨白,一双慵懒的眼眸微眯,落在鸢儿身上的视线带着审视意味。
视线扫过烈焰昙花时,嘴角无声的勾起一抹嘲讽。
花朵似是感受到这抹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幽微的舒展花瓣。
“你若是想回南境,本王可以派人送你回去。”
褚苍知声音听上去很温和,鸢儿急忙摇摇头表示不想。
“你想留下,就留下,往后莫要这幅模样出现在人前。”
鸢儿微愣,古怪的皱起眉头。
怎么?他不喜欢我这个样子?不好看么?
此时外头的房顶上,一道人影趴伏在房脊,伸手偷偷揭开一片瓦,长睫扇了扇看清里面的人,心道,褚苍知看上去不太喜欢鸢儿的模样,大概见了我本来的样子也是厌烦的。
“好了,下去吧。”褚苍知不耐烦的摆摆手。
墨九看到这里,觉得是自己想太多,鸢儿只是想报恩而已,不会对褚苍知不利,指尖微动,捻起瓦片就要放回。
下一秒,他的手停在半空中。
褚苍知的逐客令没有让鸢儿退却。
少年漂亮的脸上露出丝清甜的笑容,柔柔的眸子上睫毛如蝶羽扇动,纤白玉指放到胸前,外袍的系带在两根手指轻缓的拉扯之下,宽大的水墨色如同瀑布泄落,露出裹在之后大片光洁的肌肤。
白得刺了墨九的眼睛,心尖跟着颤了颤。
雪白的身子轻挪膝盖,慢慢朝床榻膝行去。
墨九耳畔仿佛能听见自己倒抽冷气的声音。
这一幕……
怎么有点熟悉……
热意袭上脸颊,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还好,他没有多想。
屋内,鸢儿膝行来到褚苍知床边,双手按着床沿,略显羞涩的抬起头,双眸带水的模样极是惹人怜爱。
当莹莹弱水碰上冰冷阴鸷的目光,鸢儿讨好的神情一滞。
以往那些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无不是满目淫肆,恨不能立刻扑上。
阁主说了,苍王是个好的,连个得心的侍卫都整日宠养着,若是能得他庇护,以后就不会再被人卖出去虐待。
这几天他也暗中观察打听过,的确是根不错的大腿。
那些与他一道从南边抓来的同伴,被生生拔掉牙齿和爪子,不厌其烦的学习人类的语言,日夜遭人训斥打骂,最后不就是为了能爬上权贵们的床榻吗?
苍王虽然手上无权,但是他有钱啊。
烈焰昙花开得正艳,甜腻怡人,鸢儿的身体微微发热,眸里不自觉含着两汪春水。
可此时坐在床上的男人,漆黑双瞳似无机质,视线落在他身上就像在看一张椅子,一块石头,竟无一丝感情波澜。
不可能的。
莫不是……
鸢儿疑惑的视线从男人两条平放在榻上的腿扫过,落在那处。
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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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 6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