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外面,墨九看见苟不理直挺挺跪着,便从怀中掏出油纸包,捡了三颗糖,一颗放进自己嘴里,两颗往少年手里塞:“请你吃糖!”
许是少年也爱吃糖,含两颗在两个腮帮上,脸上的表情没那么委屈了。
第一次从别人手里抢糖吃,墨九整个晚上心情都很亢奋,值岗通宵毫无倦意。
褚苍知并未回正院寝室,直接宿在书房,期间没有再叫任何人进去。
墨九不禁有些疑惑,他如今行动不便,夜间难道真的没有什么需要人帮忙的吗?
他不知道的是,褚苍知在把手里余下半颗糖放进嘴里后,不久就从他翻进来的窗户翻了出去。
翌日大清早,赵娘带着两名家丁来到书房门前,家丁一前一后抬着只巨大的木箱。
墨九站着,苟不理蹲着,齐齐瞧着他们把木箱拆开,露出张带双轮的椅子。
虽然第一次见这东西,墨九立刻猜出来是给褚苍知用的。
果不其然,赵娘屏退家丁,敲开褚苍知的门,将轮椅推进去,不一会就推着褚苍知出来。
椅子通体由一种不知名的黑色金属搭建,设计很精巧,扶手可以自动调节高度,恰好卡褚苍知的双腋,支撑住他的上半身,他自然垂下的双手处,两边各有根带着圆球的杆子,可以供他轻松的操作椅子向前、向后、左右转动。
墨九从未见过这么多机关的椅子,瞧个目不转睛。
忽然想起昨天晚上,褚苍知好似并没有靠着什么就坐了起来,是已经有所好转了吗?
身体好总归是好事,只是今日的褚苍知看上去竟然比昨日更憔悴,唇色苍白,眼睛底下大片青色,很明显昨夜没休息好。
“本王行动不便,以后就由‘雁七’随伺身边照顾。”褚苍知淡淡瞥了墨九一眼。
赵娘了然笑了笑。
苟不理翻了个白眼,单方面宣布终结墨九昨晚两块糖的交情。
“是。”墨九心里暗暗欢喜,褚苍知是开始相信我了吧,照这样下去应当很快就能把他带走。
“雁七他住哪里?”不等褚苍知回答,赵娘已经贴心建议:“不如就给他安排到正院寝室的外间去?方便王爷夜间有事,他能及时照顾到。”
其实正院有两名小厮伺候,夜间明里暗里都有人值班,根本就用不到雁七。
褚苍知:“你安排便可。”
赵娘露出慈嗳的姨母笑,瞅着墨九:“我今日就让阿力添置东西进去,你有什么想要的就同赵娘说。”
墨九:“有块蒲团打坐就行。”
赵娘:?
苟不理再翻了个白眼。
褚苍知若有所思的对赵娘说:“你按世家公子的规格置办,另外找些宫里和府里的礼仪书册来。”
赵娘一一应下。
褚苍知看向墨九:“我许久没回这苍王府,你推我到处转转。”
墨九为难:“我昨日才到王府,不认路。”
褚苍知深吸口气:“你是觉得我也不认路吗?”
轮椅被两个大汉抬着看起来好像很重,推起来却很轻巧毫不费力。
墨九走得慢,刚好能撑着轮椅让脚舒服点,一路边赏景边听褚苍知用沉厚磁性的嗓音事无巨细的讲解府中事务,倒是不太累。
“你脚是先天还是后天的?”
“啊?”墨九正听他说话听得入神,褚苍知忽然来这么句,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的跛脚。”褚苍知低头看着他的右脚:“我一直想问你。”
别人怎么说他无所谓,换成褚苍知说他“跛脚”,墨九必须严肃纠正:“我不是跛脚,就是走路多,右脚踝肿了!”
“哦?”褚苍知好奇:“我从未见过这么娇气的兵,像你这样的人去从军,上得了战场吗?”
墨九面色骤变:“谁说脚上有点问题的就不能上战场了?又不是人人都需要靠厮杀御敌。”
“是吗?”褚苍知:“你靠什么?”
“我……”墨九意识到差点暴露真实身份,忙改口:“一腔报效祖国的热血!”
褚苍知:“.......”
墨九忙补充:“主要是靠一手空前绝后的好剑法......咳咳咳.......”
褚苍知不置可否,见他吹了风又开始咳:“回去吧,前面没什么可看的。”
前面是王府下人居住的后院,光是站在这里就能听见厨房婆子的大嗓门。
“都跟你们说了,偏不信,肯定死啊,之前查的都死了。”
“黄仙君死得真惨呐!好不容易查到证据,这下死无对证了,完了,全完了!”
“年年都说,年年都找人查,有什么屁用!还不是不了了之,没天理了!”
“你可别叭叭,官家说了是谣言就是谣言,你省得再给咱王府惹麻烦。”
“我出去屁都不敢放,还敢说话!”
墨九推着褚苍知往回走,身后的声音越抛越远,可皇宫道上,那个飞驰而来的门卫说的话,连同皇后石破天惊的怒斥再一次回荡在他耳畔。
赵娘办事效率极快,墨九推着褚苍知去到正院时,给他准备的屋子已经配置妥当。
褚苍知直接让墨九推他进去看看。
正院内有三进房,最内里的是褚苍知的卧室,中间改成他的私人仓库,外间常年空置。
外间此刻房门一开,迎面是鸡血木架嵌螺钿绣花纹屏风,绕过屏风便看到左侧临窗的楠木软榻,榻上摆放淡杏色矮几,几上一株冬梅插在山水瓷瓶中,旁边是套描红荷露烧瓷茶具,茶具上方的墙壁挂着幅名家山水画,对面墙是三幅龙飞凤舞的篆字。
再往里走,一张雅致的花梨木床青纱垂幔,雕花窗棂透进来的光落在床上,透出冬日里难得的暖意,床的前方是楠木桌和两个绣墩,桌上摆着三本书。
墨九定睛一看,是《宫规》、《苍王府训》、《王府规制大全》。
“觉得怎么样?”
墨九不太在意外物,以前他满心只关注两件事——收徒和好感度。
收徒他不太有主动权,都是别人选的他,如果没有人来,他就会每天做着重复昨天的事,心里一个劲儿的上蹿下跳,嗷嗷期盼有人来。
好感度的标准从前都是只要徒弟们行为符合脑海中预设的答案,自己就会给出对应数值的好感度,后来,熟练到成了种本能,都是下意识就给出的。
第一次有人替他布置房间,问他觉得怎么样,墨九极为认真的看了每一处,发现是要比在灵虚宗的房间好看许多。
“好看。”墨九点点头:“我很喜欢。”
赵娘唇角勾起,对这个平平无奇的少年多了分好感,突然想到他昨天晚上在王爷书房里的事……褚苍知从未与人亲近,什么都不懂,太委屈人了,叫人当差一晚上。
赵娘主动道:“王爷,雁公子行军多日,昨儿又值了一夜班,身上还染恙,定然乏了,要不……我让人给他备些热水洗澡,洗过澡喝了药,再好好睡一觉,约莫病能好大半。”
王爷既然让她按世家公子的规格布置房间,那她自然也就把雁七当世家公子称呼。
墨九嘴唇翕合,刚想说不必麻烦,他自己想洗澡可以去外头找小溪洗。
褚苍知已经开口:“再准备身王府里护卫的衣裳给他,你去把小苟叫来。”
苟不理来了之后,褚苍知让苟不理推他出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墨九莫名有些空落落的失落感。
赵娘打发人去准备洗澡水。
小厮回来的时候抱怨说,不知道谁昨天大半夜起来用光了东苑缸里储蓄的冰水,搞得遍地结了冰,今早滑倒好多人。
“是吗?”赵娘有些不可思议:“半夜动东苑那口大缸?盖在上面的石头有两百斤重,这么大动静,居然没人知道?”
伺候正院的两名小厮一个叫青衣,一个叫冷觉,叫青衣的模样生得俊朗,叫冷觉的五官冷峭,眉眼稍显淡漠,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
“是啊,问了东苑的几个护卫,都说没听见。” 青衣纳闷的说。
“倒是奇了。”赵娘若有所思的瞥了墨九一眼。
墨九眼神心虚的垂下,晚上他守在书房外确实什么动静都没听见。
自己上岗第一天,这算失职吗?
好在赵娘没说什么,只交代说:“雁公子且先沐浴,矮几上那几本书,公子有时间就记一记,苍王府不比其他地方,雁公子日后在王爷身边要处处谨慎。”
墨九听明白的她的意思,一一应下。
赵娘走后,墨九让青衣冷觉做自己的事情去,不用管他。
受上次解忧泉的教训,墨九不敢让自己睡过去,约莫泡了两刻钟,就从浴桶里出来,换身干净柔软的白色薄长衫,坐在榻上翻起书来。
直到青衣冷觉把木桶抬出去,才敢往床上一躺,大概是这段时间累狠了,刚闭上眼就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时而漫天降火,时而在灵虚宗的阳明正殿上空出现只巨大的眼睛,瞳仁里面透着丝蓝盈盈的鬼火,就那样一转不转的盯着他看。
后来他便躺在了鬼哭潭里,一只游来鬼亀咬住他的右脚踝,墨九便用力蹬腿,想把它踢开,可是怎么都踢不开,它突然仰起头,黝黑的脸上满是愤怒和委屈,张开满是锯齿的嘴巴,好像在说,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来救我!
“穆儿,不……”
“别动!”
墨九猛地睁开眼,阳光自窗棂照进来,无数金色光点在光里漂浮,空气中萦绕着股奇怪的味道,但不是鬼哭潭里要让人窒息的尸臭。
他捂住胸口,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砰砰狂跳,满脑子都是李穆异鬼化的脸,就感觉自己的右脚被什么“咬”住,反射性的屈膝要抽回来。
“跟你说了别动,再动你腿没了。”
低沉的喝止自屋里响起。
墨九心里一惊,循声向床尾看去,就见高大的身影坐在轮椅上,一只手正握住自己的右脚。
刺激性的气味,是从轮椅旁侧传来的。
“褚苍知,你在做什么?”
那人似没反应过来被叫全名,默了默,忽然挑起嘴角:“锯掉你的腿。”
墨九:“……”
青衣:有人半夜用光东苑大缸里的冰水!
赵娘:不可思议,王府戒备森严,搞出这么大动作,都没人发现?
九九:糟糕,我第一天当差,居然啥都没发现,太失责了!
知知:无碍,本王做事一向谨慎小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6章 第 5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