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凤辇尚未走远,旁边的蓝衣婢女似接到轿辇里的指示,眨眼闪至门卫身前将人给拦下。
“皇后娘娘在此,你个狗奴才竟敢在宫中横冲直撞,不要命了?”
墨九不禁多看那婢女两眼,她模样看上去才不过十五六岁,没想到身手如此利落。
门卫一个劲埋头往前冲,被婢女拦住才看到有凤驾,吓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皇后娘娘恕罪,实在是事出紧急,小人才如此失礼。”
紫纱帐后,皇后款款开口:“什么事?”
门卫急得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宫外有个散修领着一妇人前来讨要孩子,说是近日城中三四岁孩童无故失踪,都,都是被被抓到宫里来的!外头还有许多百姓围观……”
“胡扯!大胆!这是要造反,把这群逆贼抓起来,打入死牢!”
凌厉的怒叱撞在宫墙上,荡起回声,惊飞宫墙的一排乌鸦,也惊得百米外的十一人都顿住脚步。
顺才不愧是宫里的老人,很快就反应过来,朝金银护卫呵斥:“不许偷懒,都给咱家快些走!”
金甲卫素来高傲,打从心里想揍这个狗奴才一顿,但皇都圣地,打狗更得看主人,这条狗的主人是北境的当家女主人,五人只能把气往肚子里咽,闷声不吭的加快脚步。
宫门在南面,弄堂司在皇宫的北面,一行人跟随顺才走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到地方。
此时并非沐浴时间,弄堂司中没有什么人,只有一名衣着鲜丽的小宫女站在门口。
小宫女头梳双环髻,缀以绿珠翠钗,上身穿着粉色绣紫荆衫襦,下身着浅绿色长裙,手里捧着套新衣,见皇后宫里的大太监领着一群人来,脸上顿时露出笑容,盈盈下拜行礼。
“奴婢秀娟,参见苍王殿下。”
半晌等不到回答,她径自抬起头朝担架上打量。
却见担架上的人脸朝下趴着,身上盖一毯粗布,根本看不清传说中的废物王爷的脸,失望的收回目光。
顺才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苍王人事不醒,你只管伺候苍王沐浴更衣,如有什么事,出来禀告咱家。”
“是。”秀娟乖顺回应,美眸流转,望向几名侍卫,娇声说:“请几位哥哥帮奴婢把苍王爷抬入木桶里吧。”
墨九往弄堂司红漆大门望进去,只看到一口井。
昨日褚苍知就交代他说,入了宫,别人做什么就跟着做什么,没有他的命令,不允许开口多说一个字多动根手指头,若敢忤逆,就请他打哪里来,滚哪里去。
可……
墨九还是放心不下褚苍知,不声不响的跟着担架踏入弄堂司,只留五名金甲卫在外头面面相觑。
弄堂司极其简陋,不过是由六堵墙和两扇门隔成的公共洗浴所,左边是宫女洗浴,右边是太监洗浴,中间开了口井,两边各挖出道沟渠,可将污水通到环宫河里。
井边堆放着摞得高高的木盆和几把宽大的长凳,竹竿上挂满宫里统一使用的澡巾,上面还绣着每个下人的名字。
右边太监的洗浴房内放着一只大浴桶,许是专程为苍王准备的,还特意搬了把长凳放在木桶旁,好给侍卫们垫脚站上去将苍王搬抬入浴桶里。
墨九微微侧首,见冒着袅袅热气的水面上浮着几片枯萎的树叶。
周围分明是一棵树都没有。
他来到浴桶旁边,探出手摸进浴桶,抽回手,用指尖碾了碾 ,低头轻舔了下手指。
“咳咳咳……”
老孙四人将担架放下,突然听见一阵咳嗽,忍不住转过脸不悦的瞪向雁七。
若非王爷是戴罪之身,凭他此刻的行为,早就被罚杖责了。
就连宫女都不禁好奇的打量墨九好几眼。
宫中规矩森严,奴才生病需养好了才能出来伺候,像这种当着主子的面咳嗽不止的奴才,若是让皇后娘娘听到,以传疫之名,当场活活打死都不为过。
不过想到是最不受宠的苍王身边的人,如此没规矩,倒也正常。
老孙和吴辽一前一后站好,正想着该怎么将苍王抬起来,不碰着他背后伤口。
“慢着!”墨九沙哑的话语中夹着丝隐怒:“木桶里是刚用盐融完的雪水,又冷又咸,苍王伤势严重,怎么能泡这种水?”
一时间满堂寂静。
恰在此时,跟随墨九走进来的顺才听见了,三角眼一瞪,尖声大骂:“小小一个奴才,竟敢在宫中喧哗,还不滚出去跪着。”
墨九冷冷地瞥他一眼。
顺才被这道犀利的目光惊得猝不及防。
他在宫中几十年,惯会看人,这般眼神大多是长期处在上位之人所有。
一个瘸腿,连点规矩都不懂的侍卫,哪里来的这股气质威仪?
正在顺才以为自己看花眼时,忽地一声哼笑声传入耳中。
众人齐齐望向担架。
“呱噪至极。”
苍王嗓音不大,甚至还带着伤重的虚弱,听上去毫无威慑力。
顺才连忙指着墨九,恶声恶气:“苍王有令,还不快把这个呱噪的狗奴才拿下,竟胆敢在主子面前吵闹,快拉出去乱棍打死!”
吴辽、贾正、老孙、苟不理四人正面面相觑,就听褚苍知悠悠说:“皇后养的狗太吵闹,踢出去。”
顺才一听不对劲,哇哇大喊:“王爷……苍王……咱家是皇后娘娘派来照看苍王的,苍王你怎么能……”
不等其他人反应,墨九当先大步上前,扯起顺才后领将人拽出门口,抬起左脚往他屁股一蹬。
顺才摔了个狗吃屎,捂住屁股冲门口几个看热闹的金甲卫嚷:“咱家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此人竟然敢偷袭咱家,还不把这个刺客拿下!”
金甲卫往里头觑了眼,神情皆是游移,并未有所行动。
方才里面的声音他们都听见了,褚苍知虽是个残废王爷,到底是王爷,顺才虽是皇后娘娘跟前的红人,也只是个奴才,就算顺才拿皇后娘娘的命令压他们……
金甲卫骨子里的骄傲,让他们打从心眼里就不屑于听命一个阉奴,对顺才这般狐假虎威的言辞,五个人做了同样的选择——假装没听见。
顺才嘴上骂骂咧咧,心比明镜清,这会儿要是支使不动金银甲卫,今儿这事是干不成了,不再白费功夫,他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往凤聆宫去告状。
墨九看着夹着尾巴离开的顺才,心情一阵复杂——自己方才似乎给他招惹了麻烦,褚苍知得罪了皇后,日后定然会被加倍为难。
可非要眼睁睁看着褚苍知被丢进盐冰水中,他是绝对做不到的。
担架上,褚苍知侧过脸,目光落在秀娟身上:“你不是要伺候本王沐浴吗?过来给本王擦擦背。”
他的声音虚弱无力,一听就是命不久矣的气口。
秀娟故作茫然的环视四周,略显紧张:“王爷要现、现在吗?”
褚苍知哂笑:“你想等到什么时候?”
秀娟手指绞紧衣服。
昨儿个皇后娘娘召她去,刻意交代今日银甲卫会将王爷投入盐冰浴桶中,王爷下水必定吃痛挣扎,顺才会绊住银甲卫捞出王爷,她需要在一旁留心观察苍王是否当真全身残疾即可,之后再以帮王爷出浴之名,趁机落入桶中,只要大声疾呼“王爷不要!” ,引前来沐浴的宫仆们围观便算完成任务。
事成之后,会得到一笔丰厚的嫁妆,去除奴籍,再得门好亲事。
可如今计划生变……
顺才跑了,苍王明知道水有问题,居然还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擦背……
秀娟在宫中待过几年,帮助皇后暗地里做过不少事,也算是阅历丰富,稍稍慌乱之后,整个人都冷静下来,恭恭敬敬应声“是”,按着褚苍知所说,将澡巾放在冰水中浸泡,拧干。
光做这两步,她的手就被冻得骨头发麻,叫盐水渍得皱皱巴巴,心里不禁有些后怕。
天气这么寒冷,如果按照原计划自己也落入桶中,不得被折腾出个好歹来,若是想不下这水......
据说苍王浑身是伤,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已经完全残废,其实猝然用盐冰水抹上他的伤口就能大概看出来,另外还得想办法制造被苍王轻薄的场景,给下人们看到……
地上日影西斜,马上下值的宫女太监就要来沐浴。
美眸微动,秀娟将手里的澡巾重新放回水中,直接捞起来,捧着蓄满水的澡巾,飞快往苍王的担架走去。
近到两步距离之处,她脚下骤然趔趄,整个身体摔向担架上的褚苍知。
墨九时刻都在关注褚苍知周边的安全,眼疾手快一把托住她的小臂,将秀娟原本该摔下的姿势堪堪止住。
但她手中的澡巾却被她因一时紧张,手指用力捏住,水哗啦全滴在盖着褚苍知的布毯上。
墨九慌忙抢过澡巾丢掉,掀开褚苍知身上的布毯,免得伤口碰到盐水。
秀娟目光恰好直对着褚苍知的背部,脸色骤然大变,“啊!”一声尖叫,踉跄后退被长凳腿绊倒,摔坐在地。
皇宫中惨死之人无数,什么刑罚她都见过,可这人背后皮肉糜烂翻卷,森森脊骨断开几截,黄红骨髓清晰可见,甚至隐约能看见肋骨后面猩红鼓动肺叶,莫说是亲眼见到,就是听都不曾听说过,这哪里是活人身上的伤?!
他……他竟然还活着,还能说话……
“长得这般可人,怎么那么粗心呢?”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褚苍知此刻轻飘虚弱的语气,在秀娟听来,竟然透着股诡异的阴森。
美眸透出惊恐,秀娟后退两步,不安的纠紧衣角,嘴唇颤抖:“请王爷宽恕奴婢。”
莫说一个从小就生活在深宫中的宫女,就是曾上过战场的几个银甲卫此刻见了,都毛骨悚然的撇过头去不敢多看。
褚苍知幽幽道:“宽恕?本王最怕疼了,本王打小疼了没人理会,现在一疼就伤心,你的盐水刚弄疼本王,该怎么罚你好?”
墨九闻言心底微颤,是这样吗?所以他从来不相信有人会来救他吗?
秀娟不太知晓褚苍知这话的意思。
这个废物王爷莫不是故意在调戏我?
其实刚才她留意到了,水刚落在毯上,毯子就被那个侍卫扯开,根本来不及碰到他伤口。
秀娟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北冥宫中哪里来的鬼?
苍王怎么会吓人?他哪怕全身残废成这样都还没个正经,不过是个没脑子的废物罢了。
秀娟盈盈跪在担架前,埋头不敢去看他背上的伤,娇声轻喃:“王爷,是奴婢的错,奴愿意领罚,只是求王爷怜惜奴婢,从轻发落。”
“本王不想发落你,本王想把你收房,你可愿意?”褚苍知温声笑道。
九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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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