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墨九再次登上囚车,这次褚苍知立刻睁开眼,坐了起来。
墨九送来的吃食,褚苍知兴趣全无。
这个世界的食物远没有现代精致烹调出来的美味,除非危及生命,否则,褚苍知是宁可饿着,也不让自己味蕾受委屈。
但是当他看到墨九像只仓鼠一样,不停的往外掏出东西,献宝似的堆在他面前,边吸溜鼻子边掩唇咳嗽,陡然心里升起丝罪恶感。
“他们说好吃的我都给你带了点,你要吃东西才能有力气。”墨九将食物往前推了推,咳出水雾的双眸期待地望着他。
褚苍知拗不过自己仅剩不多的一点良心,勉为其难将每样都试毒似的尝了点。
看到褚苍知开始吃东西,墨九眸光中绽放出慈爱的光,宛如老母亲看到年幼的崽开始学会自己吃东西,欣慰不已。
褚苍知有点受不了这种过分黏腻的凝视,主动打破安静:“前日寺里出了什么事?”
墨九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认真想了想,谨慎地只将老孙当时说的话复述出来,末了试探着问:“你……当时醒着吗?是在囚车里听见外面的动静?”
闻言,褚苍知从食物中抬起头,带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反问:“本王是重犯,全身残疾,不在囚车里,还能在哪里?”
墨九直觉自己这个问题问的不太好,刻意了些,掩饰的轻咳:“我就是随便问问。”
褚苍知放下手里的面饼,瞥过去深深一眼:“太子派你来向本王探听什么?”
闻言,墨九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几日前,自己还在气褚苍知不知好歹,把自己的好心当驴肝肺,没想到才短短几日时光,自己真成了褚苍知说的那样——做了太子派到他身边的奸细。
真不知道该说褚苍知有先见之明,还是长了张乌鸦嘴。
一股痒意爬上咽喉,墨九掩唇剧烈咳嗽起来,抬眸看看眼前这个不过二十一岁的青年人,到底得经历过多少身边人的暗算,才能养成这样多疑敏锐的性格?
褚苍知见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俊眉拢了拢:“病成这样怎么不喝药?”
墨九听到“喝药”两个字就反胃,索性对褚苍知直接摊牌:“太子是让我把你每天的一举一动上报给他。”
褚苍知淡淡的“哦”了声,仿佛只是听到句“天气不错”之类无足轻重的废话,继续刚才的话:“你身上有药味,不是被人灌药,就是自己吐的,怎么这么大个人怕喝药?”
墨九听得喉咙又痒起来:“……咳咳咳……昨晚我已经答应褚镇北,咳咳咳……不过你放心,我只会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告诉他,咳咳咳……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检查……”
幸而他的内伤已好了许多,不然照这么咳,定然要再把内府震裂。
不是他不想吃药,是凡人的药太难吃,若是那治疗风寒的药汤也能像药师做的丹药入口甘甜就好了。
“不必。” 褚苍知打断他的话,将之前的问题重新提起:“你说你以前在我手下当过兵?”
“嗯。”墨九低垂着头,含糊应了声。
“我的兵都有编号。”褚苍知:“你的编号?”
墨九眼睛无辜的眨了下,咬了咬下唇:“卑职……脑袋曾经受过伤,很多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是吗?”褚苍知幽微的目光落在他咬住的下唇。
又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蔓延上心头。
褚苍知:“我以前见过你?”
墨九以为褚苍知是在问,两人在边境是否有见过,忙说:“苍王确实曾于战场救过卑职一命,卑职当时只是个无名小卒,苍王定然没什么印象。”
说完小心翼翼的偷觑着褚苍知的表情。
墨九自以为看得不动声色,在褚苍知这里早已一览无余,褚苍知勾唇戏谑:“看起来你的失忆症是有选择性的。”
墨九认真点头:“好像是。”
褚苍知默了默,心说褚镇北在跟我开玩笑?还是脑子真被虫子咬坏?派这么个玩意到我身边卧底?
“你救本王单单为了报恩?”
见褚苍知没再深究,墨九暗松口气,药王说的没错,遇事不决装失忆,果然百试百灵。
墨九忙道:“救命之恩,小人必须要报,卑职……卑职还想请殿下帮忙救些人。”
褚苍知嗤笑:“本王区区凡根之人,北境修行强者无数,你如此冒险,就是为了让本王这个将死的废物帮你去救人?”
“你并非废物。”墨九不喜他说些自轻自贱的话:“你天赋异禀,自有一番机缘……”
褚苍知双手抱胸,好整以暇觑着他:“这么说,你要救的人并不着急,还有时间等我一个凡根之人,不知何时机缘巧合修出灵根,再花个几百上千年炼成正果?”
……又在阴阳怪气了。
墨九被反将一军,心底着急不已。
该怎么才能让他相信我呢?同他讲灵虚宗的事情?我的话他会相信吗?
说起来,我不过是他手里一颗已经丢弃的棋子而已,以他多疑的个性,说不定他就是现在恢复记忆也不见得会信我。
往事不堪回首,墨九始终难先开这个口,还未等他想到其他理由搪塞,褚苍知已经不耐的摆摆手。
“你不想说便罢了,本王如今命不久矣,帮不了你什么忙,你另请高明去吧。至于你说要救本王,大可不必,本王还轮不到你来救。”
听了这番话,墨九更急得指甲刺破手套。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在怀疑,药王让他找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褚苍知。
药王当时连具体长相都没有描述,那些话更像是在吹嘘什么人。
一切看起来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直接把药王说的话安在了褚苍知身上。
但是,可是!
墨九一把抓住褚苍知的手,眸光灼灼:“不管你怎么说,不管你身体能不能恢复,不管你信不信我,我说过救你出去,就一定会救你出去!”
褚苍知脸上的戏谑嘲讽在三个“不管”的铿锵气势中缓缓敛淡,目光不自在地避开男人几近偏执的神情。
垂眸,视线落在了那双握住自己手腕的黑爪子上。
“雁七”的手上戴着宫中侍卫统一配置的牛皮手套,这种手套大约有铜板那么厚,手心手背都绣着北境的龙首图腾,内保暖外粗糙,方便拿武器。
牛皮表面被他此刻用力的动作,捏出大片不合手指尺寸的褶皱,和一些细小的破裂,显然他有双纤细白皙的手,而这般毫无尊卑观念的行为,实在不该出现在一个侍卫身上。
初时他以为“雁七”是太子派来接近自己,博取自己信任的棋子,经过这几日的观察,褚苍知彻底推翻之前的想法。
太子不是傻子,培养不出这么傻的棋子,除非他想用的是——美人计。
还是那种蠢萌美人。
毕竟往自己身边派个精于计算的美人不是什么明智的事情。
可‘雁七’在遮掩外貌上倒是很认真,不是欲掩还露的那种,褚镇北知我命不久矣,玩这些戏法不嫌浪费时间么?
会不会“雁七”并非褚镇北的人?
那么,这个突然出现的“雁七”,身份就很耐人寻味了。
他想要救自己出去的目的如果是真的.......为什么呢?
方才“雁七”说出来的理由完全站不住脚……还有,他那份对自己肉眼可见的深切关怀模样,是真心实意,还是刻意装出来博取好感的呢?
褚苍知索性下剂猛药,讥嘲道:“我看你更想留在苍王府当个侍娈。”
墨九并没有露出他预期中的受辱或是被拆穿的羞赧愤怒,只是思考片刻,极认真一字一句恳恳道:“我不会害你,褚苍知,你能不能试着相信我?”
对于听不懂的信息,墨九会习惯性的过滤掉,他不是很能理解褚苍知方才那句话的意思,但他清楚的知道一件事情——
从再见到褚苍知开始,褚苍知说的每个字都在质疑他。
褚苍知不信任他,就意味着永远不会同自己一起离开皇宫。
“怀疑”是褚苍知从小到大保护自己的武器,要让褚苍知为自己一个陌生人放下,并不容易,自己只能竭力让对方放松芥蒂。
褚苍知望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盛满的殷殷期盼,勾唇一笑——甚是有趣。
此人举止无拘束无尊卑,似听不懂人话,从他口中说出“相信我”三个字,却莫名的真心实意,甚至动人得很,而自己到现在不但没有剁了他的手,还……没让他放手。
此人要么是勾弄人心的高手,要么是单纯到不食烟火的仙人。
褚苍知挑眉:“可你有没有想过,本王根本不想离开。”
墨九握紧褚苍知的手,柔声说:“我会跟在你身边护着你,直到你相信我,愿意跟我离开为止。”
褚苍知眼底浓稠冷色微微颤动,心底好像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被敲击了一下,皲裂开细纹。
大概是过去数十年,耳边多的是阴阳怪气的嘲讽,溜须拍马的吹捧,哆哆嗦嗦的逢迎,极少有除了姐姐之外的人,对他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说出这么炽烈温柔的话,让他一时有些迷糊上头。
漆眸微垂,褚苍知沉默半晌,淡淡开口:“你真的那么想让我相信你,跟你走?”
墨九用力点头:“这是我来找你的目的。”
褚苍知神情一凛,认真的打量他片刻,一改先前冷嘲态度,沉声:“你若能做到三件事,本王或许可以试着相信你。”
墨九迫不及待:“哪三件事?”
九九:攻略一只不信任人的白眼狼,是件很心累的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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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