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姗姐姐,冷静。”苟不理拽拽褚姗姗的衣袖。
其实苟不理不知道药师为什么要拦住苍琅军入城,不过药师平时虽然看起来不怎么着调,办事倒是挺靠谱的。
褚姗姗深吸口气,指着结界上的‘人墙’,对吴辽说:“瞧瞧,你们都看见了,城里闹疫病,活人进来很快就会变成跟他们一样。”
“我们都是修士,这点小毛病算什么?” 楚铎不屑咧嘴。
“你闭嘴!”吴辽瞪了楚铎一眼,转头对褚姗姗客气道:“部下鲁莽,望仙师见谅,不知这是何种疫病?当真能传染给已经炼体的修行中人?”
说白了,他也和楚铎一样,觉得这劳什子瘟疫奈何不了他们苍狼军。
褚姗姗淡淡瞥眼吴辽,卷起自己的袖子,凉飕飕掀嘴皮子:“你们这里头有几个是元婴期的?”
在她身旁的苟不理瞪圆了猫儿眼,一眨不眨盯着那截纤白的手臂。
褚姗姗胳膊上面此刻遍布一颗颗豆大的水泡,中间有小黑点在跃动,密密麻麻的,如同小蝌蚪,瘆人得紧。
雀蓝脸色大变,说话都结巴:“仙子,你,你怎么也……”
楚铎看看眼前漂亮的女人,再看看那群还在沿着结界网上爬的丑陋怪物,艰涩的咽了咽口水,“这病,看起来忒厉害的嘛。”
“是蛊,不是病。” 有人忽然开口。
楚铎闻言,目光瞥了过去,是个身披宽大白麻素服的女人,头上戴着兜帽遮盖住大半面容。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的鼻尖樱桃唇和下颌的轮廓,线条棱角分明,肌肤白得青筋毕显,想必样貌生得还不错,可惜腰粗如水桶,许是有孕在身。
“你也懂医术?”褚姗姗一双灵活的招子在对方身上转悠。
等了会,见对方不答,她干脆转而问苟不理:“这个胖姑娘是谁?”
听见这句话,与‘胖姑娘’并排站的另外一名素白麻衣女子轻笑出声。
雀蓝早就暗中打量过苟不理带来的两人。
他发现那说话的姑娘走路扭得颇有风情,不知是故意的还是脚上有什么问题,如今听见对方说话,声音竟然有些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听过,正搜肠刮肚。
苟不理气鼓鼓瞪眼褚姗姗:“他不是胖姑娘。”
褚姗姗:“那是.......呃.......”
她开口之时,那‘胖姑娘’已经仰起头,抬手掀开头上的白麻兜帽,露出张冷冰冰的瘦脸。
雀蓝倏然瞪大眼。
竟然是他!
那个背叛南灵国,害死前圣师,还被南灵王奉为圣灵殿新主,不久前出宫来给自己接种高阶蛊的圣师大人!
等等,他不是双腿残疾吗?
雀蓝向下看去,那宽敞的下摆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莫非他一直以来都在假装残疾?此人心机当真深沉。
褚姗姗好整以暇上下端详对方片刻,换了更合适的词汇重新问:“小不理,这个身怀六甲的夫人是谁?”
“噗!”一旁的素白麻衣姑娘冷不丁狂笑出声,“哈哈哈哈.......”
‘身怀六甲的夫人’霎时面沉如水。
苟不理用力掐把自己的大腿,努力维持住表情,对着褚姗姗严肃介绍:“他是我娘子。”
“哦!?”一干人闻言大惊。
“你他娘的说什么?”寒意从孙泠衍牙齿缝隙里挤出来,终究是耗尽了为数不多的修养。
褚姗姗又是一惊,拍拍苟不理的肩膀:“小不理,他说是你娘?”
“好姐姐,快别说了!”苟不理直接捂住褚姗姗的嘴子,一边儿偷偷喵着孙泠衍的表情,见他气得额角青筋直跳,待要出声安抚。
孙泠衍已经“啪”地一声将尾巴往地上重重一甩。
原本衣服底下方才还鼓鼓囊囊的腰瞬间瘪下去,一根尾巴从宽大的白麻衣底下露出来。
“!”孙泠衍自己都吓了跳,但为了维持愤怒的表情,只是余光瞥了眼,努力不去卷刚刚摔疼的尾巴。
众人:“......?”
“这是什么?”褚姗姗眼睛骤然一亮,抓住蒙着嘴巴的手用力掰扯。
苟不理被尾巴所吸引,没注意被她给挣脱开。
褚姗姗三步并做两步跑到孙泠衍面前,伸手就要去抓,指尖刚要碰到粉色的尾巴尖,斜侧里伸来一柄刀将她的手隔开。
苟不理黑着小脸:“不能碰。”
褚姗姗瞥眼自己手臂上的泡泡,也是,这会碰了该要传染的,悻悻收回手,但眼睛仍然直勾勾盯着那截软乎乎看着就很好摸的尾巴:“这位帅哥,等我好了,尾巴给我摸摸呗。”
孙泠衍唇角微抽,这会儿能说人话了?
少年抢先岔开话题:“哥哥对这个蛊了解多少?”
褚姗姗布置的结界是个倒扣的半圆,单边覆盖城门口,那些浑身溃烂的人奋力爬到顶部失去了着力点一个接一个掉落地上,又疯狂的继续踩着其他人往上爬,周而复始循环不止。
孙泠衍注视片刻,脸上的笑意一闪而逝,尾巴也随着这丝笑意藏了起来。
少年暗松口气,他真的很不喜欢别人看见哥哥的尾巴。
“越是高阶的蛊,越是挑剔容器。”孙泠衍目光幽幽望向叠起高高人墙的‘病患’,冷声开口:“它们不喜欢这些人的身体,血太臭,所以拼命挣脱,原本他们身上的泡破了,蛊虫就可以走掉。”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眸光微妙:“可是满城空气都是红芈烟。”
苟不理鼻翼吸了吸,指向郊外的山:“阙城六月刮的是西南风,应该是那边的山上有人在烧黄芈。”
这涉及鸢紫的盲区,不解道:“什么是红芈烟?跟黄芈有什么关系?”
“红芈是南域特有的一种药植,未处理过的叫黄芈。”孙泠衍话音刚落,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表情陡然阴鸷。
褚姗姗目光灼灼瞧着孙泠衍,瞬间带上几分审视的意味。
苟不理眨巴眨巴眼睛,不动声色朝孙泠再靠近些。
孙泠衍回过神,声音比方才更平缓,仔细听还含着一丝嘲意。
“我也只是曾在天绝谷见过,将黄芈的根用人瓮的血液浸泡十天,整颗黄芈草就会变成暗红色,就叫红芈。取腹鹄蛇皮,单羚龟壳,万花草晒干,加入些晒干的红芈一起焚烧,就会生出红芈烟,细微的焦味,混在潮湿的阴雨天里几乎闻不出来。即便不是人瓮体质吸入红芈烟一段时间,血液里都会有人瓮的味道,便可以假乱真,种入高阶异化蛊,但这种只能维持三到七天稳定状态。”
褚姗姗点头:“对,就是蚫蛊。”
“蚫蛊是什么蛊?”雀蓝对南域的蛊了解不少,蚫蛊还是第一次听。
“蚫不是蛊,是种蛊的方法,过去在南域许多人为了能接种高阶蛊,干下匪夷所思的事,这只是其中的一件,当时用这种方法的人不到七日就全身溃烂而死。”
褚姗姗对孙泠衍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如今看起来应当是改良了方法。”
孙泠衍紧抿的薄唇成冰冷一线,苍白的脸愈发阴沉,淡淡侧过脸去没有接话。
苟不理侧身挡在他和众人之间,抬手抱住自己的刀。
一旁的雀蓝瞪大眼,虽然他很早就猜到是有人下蛊害人,但考虑到普通虫蛊的传染性很难跟瘟疫达到同一传播速度就没敢真正确定。
不过某些高阶异化蛊可以。
之前他从来没有往高阶异化蛊的方向去想,是因为并非人人能与高阶蛊融合,下到百姓身上简直天方夜谭。
比如他自己就不适合。
不久前,孙泠衍还奉南灵王之命,再次替他检测一遍,彻底断了他进化自身的念想。
将两人的话咀嚼片刻,联想之前种种奇怪的地方,雀蓝若有所悟:“你们的意思是有人用圣灵殿培养的高阶蛊,以逆天之法强行给阙城下蛊,是为了……”
说着,他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转向结界外的吴辽,猛地闭上嘴巴,心脏剧烈撞击胸腔,浑身血液似凝冰。
不!会!吧!
褚姗姗没有他的顾忌,直言出来:“看样子是有人要用阙城百姓来阻挡苍琅军入城呢。”
鸢紫不可思议的看向褚姗姗,欲言又止。
褚姗姗依旧盯着孙泠衍,绯红的双唇笑得意味深长,显出几分锋利的针对。
“我曾看过我娘撰写的《南域种蛊术改良论》,她说黄芈烟好不好用,其一,看用来浸泡的血,极品人瓮的血是最理想的用药。其二是黄芈烟的用量和使用频次。其三是用蛊,野外的蛊不好驯服,如果长期用人瓮的血养着就会温顺些。”
孙泠衍莞尔,接话:“三者结合,可以让高阶异化蛊在一具普通人的躯体内共生个几十年。”
空气静至落针可闻。
苟不理盯着高高的人墙,打破沉默:“你们看,这些人身体机能确实上去,但皮肉腐烂,知道躲避谁,攻击谁,有一定意识,却没有个体思考能力,他们看上去像是半成品。”
“毕竟极品人瓮的血难得。”褚姗姗依旧紧紧盯着孙泠衍,“也没有那么多血,否则我娘也不会因为做不了实验而遗憾这么多年。”
话到此处已经再明白不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孙泠衍身上。
这可是个活生生的极品人瓮,还是掌控圣灵殿的圣师,要做到这一切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他无疑是最有动机这么做的人。
这座城里的百姓个个都恨不得对他抽筋拔骨,平日里用最恶毒的语言唾骂他,若是在街上见了他的车辇还要泼粪砸臭鸡蛋,甚至对他的私密之事杜撰成话本,也有人拿到烟柳下贱之地说书,污秽不堪入耳。
毫无疑问,圣师自然也恨不得将这座城的人都挫骨扬灰,下蛊将他们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看着他们受尽折磨而死,对他来说应当是最解恨的事。
“必定是他干的!”
蓦然,一阵嘈杂脚步声传来,打破结界内几人胶着的沉默对峙。
众人循声回头,只见黑压压的披甲的蛊侍突然如潮水涌来,身着枣红南灵朝服的林万壑从蛊侍中间走出,长须飘飘,义正严词指着孙泠衍,厉声下令:“速速将这个北境的奸党拿下!”
前排蛊侍幻化出锋利巨大的虫肢,将褚姗姗几人团团围住,死气沉沉的灰色眼睛骨碌碌转动,看向除孙泠衍以外的人,沉默地警告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雀蓝下意识向后退开几步,他对孙泠衍并不熟悉,现下只求自保。
孙泠衍轻嗤一声,转身傲然看向林万壑,哑声开口,“我忍你很久了,老东西。”
下一秒,盘在腰部的尾巴滑落下来,露出本来的虫躯。
围着他的蛊侍看见这条尾巴脸上闪过犹疑。
林万壑重重冷哼,指着孙泠衍,“姓孙的,我劝你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今日你就算是插翅也难飞。”
孙泠衍琥珀眸中寒芒尽露,快速向前蛇行几步,和身后其他人拉开两丈距离,右手一抬一放间已经化为雪刃。
肃杀气息凝结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