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
海棠花落,满庭寂静。
雀鸟啼鸣中,穿着枣红仆装的侍者站在院子里晒太阳随口闲聊,忽然听见外头有人进来的声,两人转过身,立刻瞥见宫嬷那张自带煞气的脸,吓得抖缩着肩膀直直跪下:“见过嬷嬷。”
宫嬷三角眼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候选人,颇为不满:“人呢?”
侍者紧着嗓眼回答:“狗……呃,公子正在沐浴。”
宫嬷沉下脸来:“你们怎么不去伺候?”
两名侍者对望一眼,一人开口道:“公子不让人伺候。”
“哼,装什么清高。” 宫嬷冷嗤,瞪着两人:“如此懒散,各打二十棒,自去领罚。”
两名侍者脸色顿青白,眼睁睁看着宫嬷大踏步往侧门走出去。
那里通往南苑的白鹭池,是小公子沐浴的地方,侍者觉得不妥,张口想拦,但那是公主的近身宫嬷,他们自己都一照面就挨罚了,哪里管得了这屋里过客?便都闭上了嘴。
日光落在青竹叶上,绿意折射出亮光。
赤褐绣花布鞋踩着鹅卵石,发出寻常人难以察觉的细微声响。
隐藏在竹林中的一汪人工开凿的温泉池,如同一方碧玉,袒露于天地间。
池边
水珠滑落白皙肌肤,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琉璃光。
透过苍青的竹叶,宫嬷看到一道人影正靠在池边小憩。
少年十三四岁,皮肤细腻,唇红齿白,琼鼻一管,浓密的羽睫墨色拓得深沉,温热的池水熏得他好看的脸蛋微红,宛若一尊精雕细刻的白瓷娃娃。
看着确是个惹人怜爱的小人儿。
不过宫嬷深知,公主喜欢的是奶狗,并不是“小”奶狗,想必这个年龄还在长身体,没什么看头。
宫嬷急着将人打发,好快点去看隔壁那个,一声不吭走到少年面前,双手叉腰,粗声粗气命令:“站起来!”
对于在宫里呆不长的闲杂人,她向来肆无忌惮的惩处惯了。
但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少年没有被吓到。
靠在池沿的白瓷娃娃眼皮未抬,清透的嗓音慵懒道:“出去。”
宫嬷微愣,旋即冷笑,在南灵皇宫干这份活许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毛都没长齐的家伙,居然想在她面前摆谱!
她恶声恶气道,“叫你站起来就站起来,再磨磨唧唧我抽死你,以为自己是哪个府里的金贵少爷呢。”
少年凝视自己的手掌,小小声说:“饿了?”
宫嬷火气蹭的就起来,还从来没有人敢如此无视自己,张嘴刚要骂,下一秒就想到反正这少年是不可能留下来的,她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谁都不会知道。
她抽出自己腰间专门用来惩罚下人的长鞭,高高扬起手中的鞭,正要劈头盖脸把少年抽打清醒。
少年蓦然又开口,但那话不是对她说的。
“嗯,裂天,她要打我,你吃吧。”
宫嬷微愣,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发毛,刚想问“你说什么”,就见水波荡漾,少年缓缓自水中站起身。
年轻的身体白净如雪,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单薄瘦弱,周身蜿蜒着流畅的肌肉线条,深一分显僵,浅一分偏薄,漂亮到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碰触感受其弹性,更不可思议的是.......
“咦!”
宫嬷挥鞭的动作生生僵住,呆滞凝着少年从水里出来的身体,脸色三百六十度转变,嘴角牵起两道皱纹:“好小子,当真有嚣张的本钱,看来……”
“谢谢。”少年娃娃脸上露出个极为纯真美好的笑容,翻掌间一柄大刀陡然闪现。
宫嬷话未说完,胸口微凉,低头清晰的看见自己肚皮底下血肉蠕动着,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刀刃刺伤之处。
那柄不知何时嵌入腹部的刀竟然在吸食她的血肉,发出咕咚咕咚的吞咽声。
恐怖的惊叫卡在喉咙里,尚且来不及叫出,身体就已经被这怪物吸收干净。
长鞭和衣服发饰掉落一地。
少年收刀入鞘,脸上的笑容尚未完全敛去,突然感觉到什么,向左边矮墙后高起的假山顶撇去。
“杀,杀人了……”时勍双目通红,如同一颗球滚落南苑泉池旁边的假山下。
脚踝处传来刺痛,可他根本顾不其他,瘸着腿一路跌跌撞撞朝外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忘记了跑的方向,时勍只想找到人,把自己看见的一幕说出来,可是一直找不到人,偏因为太紧张,他的嗓子像是被什么掐住,无法发出声音。
就在恐惧达到顶点时,眼前迎面走来两道颀长身影。
时勍一眼认出前面的人是东苑的玉絜,顿时感觉到自己的嗓子一松,忙边跑边高声喊: “来人啊,快来人啊,救命啊,杀人了,杀人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已经被结界隔绝,丝毫传不出去。
终于近了,时勍看到玉絜惊讶的看着自己,“玉,玉兄,吃,吃人了。”
玉絜开口温声道:“别急,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
时勍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拉住玉絜的衣袖,指着自己身后,煞白脸道:“狗……狗蛋杀人。”
“狗蛋?”墨九停愣几息,不可置信的摇头:“时兄定是看错,他不过是个孩子。”
“那个那么大……怎么会是孩子?” 时勍涕泗横流,想到在池塘侧面看到的场景,浑身控制不住颤抖:“我看见,我看见他用刀刺向宫嬷,就一眨眼的功夫,宫嬷整个身体干瘪下去,变成具干尸直挺挺站着。”
站在玉絜身后的渊清突然开口:“后来呢?”
“后来,后来什么都没有了,好可怕,真的好恐怖,我好害怕,他的刀会吃人。” 他越说情绪越崩溃,语不成句。
“时兄,刀不会吃人。”褚苍知伸出手,安抚似的放在他头顶上方,声无波澜:“我的玉郎说你看错,你就一定是看错。”
“不!我看见了,我偷偷从假山爬进去的,我亲眼所……”
时勍两眼一翻,栽倒在地。
墨九和褚苍知对视,道:“你清除了他的记忆?”
“不妨事,苟子会善后的。” 褚苍知抓过墨九方才被时勍扯住的袖子,嫌弃的拍了拍袖子不存在的污秽。
“苟不理怎么回事?以前他可从不轻易出刀。”墨九纳闷:“我怎么觉得这次见他有些不一样。”
褚苍知望向远处蓝白色调的建筑,幽幽道:“大概是……见猎心喜吧。”
*
南苑
褚姗姗对着桌上的衣鞋首饰呆滞片刻,摇摇头:“不,我不。”
“姐姐,这次就全靠姐姐了呢。” 少年眼巴巴,认真且可怜兮兮:“药王说你本事通天,有你在任何事情都能化险为夷呢。”
褚姗姗头上顶着少年的高帽子,想到临行前她妈交代要好好协助小舅子的话,无奈:“好吧,谁让我是天下第一药师。”
外头侍奉的下人突然听见赵柱的屋子里传出来宫嬷的冷笑:“什么货色,赶出宫去!”
“不行,我走了。”赵柱着急:“我的狗蛋兄弟怎么办?”
“少废话,你们几个,把他丢出宫去。”
门外的侍者心中忐忑,赵柱是个不喜欢有人在跟前晃的主,总要将他们赶到外头去,今日他们离得稍微远些,没想到会碰见两个正当职的兄弟在受罚,吓得赶紧跑进门伺候,结果还是赶不上宫嬷的脚步,她已经进屋去了。
两个侍者大气都不敢喘,正想着借口为自己开脱,就见屋里出来的几个侍卫拖着个俊俏的年轻人往外走去,年轻人嘴里吵吵嚷嚷,挣扎个不停。
这场景,侍者早已见怪不怪,叹息了声,看来这主也不行啦。
两刻钟后,
宫嬷出现在东苑,和她家小舅子大眼瞪小眼。
实在是给褚姗姗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叫这位小舅脱衣服,正想默默退出去隔壁找小舅妈,外头传来两道陌生的脚步声。
褚姗姗定住脚跟,警惕的看向门口。
两名白袍圣侍跨门而入,一人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是一柄锋利的匕首和两只白瓷瓶。
圣侍瞧见她,脚步略显迟疑。
其中一人打量着褚苍知,冷声问:“是你应招当圣灵殿的蛊皿?”
褚苍知姿态随意的靠坐在榻上,小火炉咕嘟嘟的热着上好的碧螺春,他端起茶盏浅呷了一口,淡淡开口:“不错。”
“ ‘蛊皿’你知道多少?”
褚苍知:“全然不知。”
见他啥都不知都,还一副怎么死都不关心的样子,圣侍眼角微抽。
“蛊虫器皿顾名思义,待检测合格后,我们会在你体内放入不相克的多只蛊虫卵,你需要待在圣灵殿固定院落,足不出户数年到十数年不等,且每日饮用一碗药,直到你剩下最后一口气,我们才会把虫卵取出来。”
“能不能孵化出来不做要求。”另一名圣侍补充:“就是蛊虫卵死掉,你得陪葬。”
“哦。” 褚苍知转动茶杯,看着上面细致的花纹,嘴角勾笑:“虫死了我要陪葬,虫孵化呢?有什么奖励?”
圣侍冷酷:“没有。”又强调:“过程中出什么意外,导致阁下死亡,概不负责。”
另一名圣侍从托盘上抓起匕首,居高临下逼近:“现在需要从阁下心口取些血,待圣师检测完后,才能确定你是否有资格当蛊皿。”
“你们圣灵殿平日便是这般行事?”
褚姗姗白眼直翻上天,现在她是公主身边的宫嬷,对这群圣灵殿的人发难正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