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婉姐妹不知道,怀夕虽然不谙世事,但毕竟不是真痴傻,知道她们不怀好意,当然不会坐等他们欺负。
一日,宋清婉和宋清初让婢女围住怀夕,从她手上抢走她在课上得了张嬷嬷夸奖的一幅字,还故意撕烂,怀夕终于忍不住了。
她示意小艾拦住她们姐妹的两个婢女,而她独自一人,把宋清婉和宋清初扯到地上...
小艾也生得高大,自小跟着怀夕跑上跑下,轻易便制住那几个丫鬟。
怀夕自小好动,又在外面流浪过,爬过树,提过桶,力气不是宋清婉和宋清初这种深闺小姐可比的。她坐在她们身上,故意将她们每日精心装扮,引以为傲的发髫扯乱。
那日动静闹得大了些,族里几位夫人正好被贾氏请来花房品茶。因花房离姑娘们进学的院子仅一廊之隔,听到声响,几位夫人便都走出来察看。
怀夕早在看到宋清婉的丫鬟去搬救兵时,就把自己的发髻也扯了。在听到院外脚步声靠近时,怀夕将脚从声嘶力竭的两姐妹身上移开。
而后,蹲坐到一旁。
宋清婉姐妹哪里肯,刚被松开,嘶喊着又要冲上来。
这一幕便落到贾氏婆媳和族里几位夫人眼里,她们有些讶异地看着贾氏。
这场面很明显,二房两位姑娘仗着人多势众,欺负大房的养女......
贾氏婆媳暗地里气恼,当着几位夫人的面,自然不会偏私,忙让身边侍候的妈妈拉住气急败坏的两姐妹,又斥了她们几句。
宋清初平日被娇惯惯了,哪里受得了这委屈。挣脱林妈妈的手,指着怀夕骂道:“是她把我和姐姐按在地上打......不知哪来的小乞丐,有什么资格同我们一起上学。”
即便贾氏有意回护自家孙女,可当下场面,宋清婉主仆四五人,怀夕主仆两人,谁打谁......她立马喝道:“住嘴。这些话你们都是从哪里说来的?我请师傅来交你们,就把你们姐妹教成如今这泼妇样吗?”
怀夕也不争辩,扑在小艾肩上,那些夫人看不到她的脸,可见她发丝凌乱,双肩抽动,似乎哭得不能自已……
那几位夫人相视看了一眼,其中,族长的儿媳妇罗氏从袖中抽出帕子,走近替怀夕拭泪。
......
贾氏婆媳没有错过其他夫人眼里泄露出的一丝鄙夷,顿时有些下不来台。
这两年,宋承云愈发出色。二房自然知道宗族动了心思,想把家主之位还给大房。好在白氏是个好拿捏的,不争不抢,宋承云明面上似乎也无意替她母亲拿回管家权。
可二房到底心虚,宋景湛病逝,大房式微时,宗族转头支持二房。如今他们觉得大房前途无量,难保哪一天就会抛弃他们二房。
贾氏和纪氏小心翼翼讨好着宗族几位长辈夫人,无非想拉拢她们,让她们在几个族老面前多替她们美言几句。刚刚花厅上纪氏才说他们如今和白氏如何亲近,如何像一家人分不开云云,不仅对云哥一视同仁,还把怀夕也视若己出......
可现下这场面,可不是打脸么。
可明面上还是要过得去,为求补救,贾氏立马叫人把宋清婉和宋清初关到祠堂去闭门思过,又亲自把怀夕扶了起来,轻声细语问着有无不舒服,又叫纪氏亲自把怀夕送回家。
事后,纪氏听到女儿的诉苦后,气得都将手里的帕子都快撕烂。她没想道,怀夕看着痴痴傻傻,竟还被白氏那贱人教得这般有心计。
可当下不得不忍,谁让白氏抬举她,谁让她有个好哥哥呢,纪氏只得明令让两个女儿不得在外欺负辱骂怀夕。
纪氏心想,日子还长着。
即便她不愿意承认,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宋承云的确不是凡物,这泸州县终究容不下这尊大佛。
但白氏病恹恹,宋承云那人向来是个油盐不进,没有人情味的样子,看他对这个半路出家的妹妹,似乎也无几分优待。待将来白氏一死,怀夕不是又会落到他们手上。
届时,女儿受的委屈,她自然会替她们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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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府为求便利,放榜之后,会让衙役逐一快马到各县,把上榜者的名单交与当地县令。与此同时,名单内知府不乏有知府提前看好的人才,这时会同时派出另一对人马,亲自邀请这些举人们参加鹿鸣宴。
宋家和梁家书院均在浔阳府留有仆人,放榜那日,仆人一早便侯在贡院龙虎墙边,等着榜单张挂。第一时间获知榜上人员后,便快马骑回泸州县。
饶是书院和宋家仆人急马赶回,还是没有快过浔州知府亲自派人送来的捷报。
宋氏宗族一早齐聚宋家祠堂,待门童进来通报外头来了几位衙役后,老族长了然于心,回头看了看祠堂里的排位,立马吩咐要焚香祭祖。
之后,族长带领族亲们亲自来门口迎接衙役。
不管大房还是二房中举,于宗族来说皆是荣耀。
果不其然,衙役满脸笑意,高声诵道:“恭喜宋举人阖家。”
宋举人?宋家可有两位考生。
不待族长开口,贾氏上前一步追问道:“是哪位宋举人,宋承亭?还是宋承云?”
衙役惯来周全,忙说道:“自然是少年天才宋承云了!宋解元大喜,十四岁的解元在我俞楚国可是第一位,前途无限啊!给诸位贺喜了!”
宋承云?解元?
贾氏和二房一家都愣在原地,但族亲们可无暇顾及二房的情绪,赶紧把衙役请了进去,请他们留下用个便饭。
这边衙役不断说着讨喜的话,族人们也从善如流,瓜果不断,又把提前准备好的赏钱又添了大半,全数给了衙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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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宋承云来说,中了解元只是开始,他熟记梁老夫子的教导,谦受益,满招损,毫无自得之心。
君子之为学也,将以成身而备天下国家之用也。这世上的读书人哪个不想出人头地,忠君体国。所以宋承云也难掩喜悦,他离他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但之后,一切都如平常一般,回到泸州休整了几日,参加一些不得不参加的宴席后,宋承云仍回到梁家书院进学。
梁老夫子教导宋承云多年,时常觉得惊奇。他从未遇到如此天资聪慧之人,不说他过目不忘的本事,年纪轻轻,未入世却对政事极有独到见解。
他闲笔的一篇《论时政疏》,他初见后可谓是头发发麻,心神震荡。于是,他把这篇疏文抄录了一本,寄给挚友共同拜读。
挚友对这篇《论时政疏》更是如获至宝般,感叹此人对当下时政有如此清晰的认识,有如此直达本质的目光。后来得知写出此文的人是他的学生,又年仅十四岁便高中解元,之后常常在信中询问此子。
梁老夫子年岁渐长,对教导宋承云已经开始力不从心了。
这日,梁老夫子收到京城的来信。
信中,挚友说愿意以梁老夫子终身所求一奇书,换他将学生割爱,询问梁老夫子意愿。
梁老夫子知道,割爱自然是戏言。挚友会出其言论,是他先表明自己教导这个学生有些有心无力。
且泸州县毕竟是个小地方,承云这样的学生,在这里是凤毛麟角。但京城里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人比比皆是。与凤凰同飞,必是俊鸟,他觉得宋承云该去京城看看。
再说,后年便是三年一次的春闱,他不遗余力地想为这蛟龙腾飞再借些东风。
于是,梁老夫子把宋承云叫来,前因后果说明之后,问他愿不愿提前进京,入金陵城最负盛名的清河书院,拜入王澜伯门下。
王澜伯何人?
——梁老夫子此生挚友,前帝师。任翰林学士之首,辅佐君王出谋划策,典管书记,桃李满天下,深得帝恩。
王澜伯在信中说,他如今虽年逾古稀,可身子骨还硬朗得很,若宋承云愿意,他便收他作为最后的入室弟子。
要知道清和书院,便是皇亲国戚也要凭真本事进去,能入书院,便代表着官途已经敞亮了一半。
更难得的是,王帝师这般诚意,才叫人动容。
只是宋承云听后,却没有梁夫子预想中的那般欣喜。
宋承云这般平静,反而将梁老夫子衬得不那么稳重,使得梁老夫子尴尬地抚了抚蓄了几十年的白须。
不过,他对这个得意门生也算了解。虽为人冷淡些,可胸有沟壑,应能明白此时上京的不易与好处,除非……
于是,梁老夫子问道:“伯卿可是有什么难处?”
宋承云从座上起身,拱手做了个揖:“伯卿多谢夫子好意和王帝师的赏识。只是家母缠绵病榻,家中只有一年幼妹妹在照顾,若伯卿此时入京,恐妹妹不能周全。届时伯卿心系家中,无法专注进学,恐让您二老失望。”
宋承云并不是推脱,白氏冬日里受了寒,加上肺疾多年,这次风寒之后,一直卧床不见好转。至今,已有数月了。
自白氏缠绵病榻后,宋承云每隔两三日就回一趟宅子。只是白氏每见到他回来,反而更加忧心忡忡,唯恐自己耽误他的学业。宋承云无奈之下,只好吩咐松毫回家中帮忙,每日将母亲的情况告知于他。
好在有怀夕日日守在白氏身边,侍候汤药,陪白氏说话,把家里料理得井井有条,让宋承云放心了不少。
梁老夫子听完宋承云一番解释后,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他再仔细想想。
人间至德忠和孝,孝道乃人立身之本,原本梁老夫子还想着,伯卿入京,若放心不下家中亲人,可带家人一同前去。可如今他母亲经不得腾挪,此事,也只好先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