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栗从贴着胸膛的脊背窜起,戚行直直与邬临春对视,生怕一错眼“藏锋”便会如同那把冰冷的短匕一般毫不犹豫的贯穿他的胸膛。
箭弩拔张的气氛下周遭的空气似乎都逐渐稀薄,呼吸被拉得无限长,此时对上邬临春他毫无胜算
戚行脑子里瞬间闪过了无数死法,但身体终究还是比脑子快了一步。
“仙师饶命!仙师饶命!”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哐哐”给邬临春磕了几个头。
他每个头都磕得相当实诚,心里却止不住狂喊:逆徒!你倒反天罡,你必要折寿!!
“我并非是岑家少爷,岑家近来不太平,我同师傅学了些小把戏,不过想借此机会挣些小钱。”戚行颤抖带着哭腔,语气无比诚恳,“我就不该鬼迷了心窍答应岑家假扮岑少爷引蛇出洞的!”
邬临春没有说话。
锋利的双眸紧紧盯着眼前跪在地上身体微微发颤的人,似乎在考量其话中的真实性。
戚行双手死死按在地上不敢抬头,目光所及只有邬临春漆黑的鞋面,不知过了多久,头顶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才从他身上移开。
“是吗?”
戚行紧绷着的脊背不易察觉地松了些。
“先前是我胆小,怕仙师撇下我不管这才撒了谎,如今给我几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再欺骗仙师了呀!”他一身子前倾想抓住邬临春的衣摆,却被他无情地避开。
“我说了,别碰我。”邬临春语调冰冷。
“是、是、小的造次了。”戚行不轻不重地扇了自己一下,“仙师莫……”
话还未说完戚行却兀自嘘了声,只见通往岑方吟院子的这条路上被岑府的下人陆陆续续围了起来,方才还同他交谈的小厮和叫他们的干活的男人也赫然在列。
他们原本正常人似的表情动作都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僵硬而统一的行动,所有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令人毛骨悚然。
屋内岑家三人的动静也不知何时停了,四周静得可怕,只剩院外的下人们形成的包围圈一点点朝他们逼近。
戚行僵跪在原地全身上下都紧绷着,像一只拉满了弦的弓箭。
忽然屋内的门开了,两道形如鬼魅的人影带着强烈的杀意朝他们飞来,与此同时院外诡异的下人们也一拥而上。
戚行顾不得面前空洞僵硬的人海,身后的杀机迫近,他不确定邬临春是否会管他死活。
手中符纸高高抛出无火自燃,与两道黑影接触的瞬间在空中炸开几道雷电,戚行这才看清那人影竟是岑老爷与岑夫人。
此时的二人与那些小厮丫鬟有些相似眼珠漆黑眼神渗人,但不同的有些青黑的血丝隐隐从二人的身体向面部扩散。
但雷符仅仅是挡住了他们极短的时间而已,呼吸间二人已经逼近,伸长手臂朝邬临春和戚行扑来。
邬临春迅速侧身避开,戚行虽说也想避开但如今岑方时的壳子是个四体不勤的瘸子,还是慢了一步,被岑母的利掌劈到了肩膀,鲜红的血液瞬间浸湿了袖子。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个瞬间,戚行狼狈地滚到一旁,门外的小厮们也即将将他淹没,他抬头看向邬临春,那人冷漠地站在一旁眼神平静得像在看一个死人,丝毫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戚行看着邬临春有些茫然地眨了下眼,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戚行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他不会再帮我了。
来不及细想自己究竟为何会有这样莫名带着委屈的想法,戚行手一抖一个精巧的瓷瓶和几张符纸便落在手中,拇指挑开瓶塞,来不及控制用量便将其中粉红液体尽数倒在符纸上。
接着狠狠朝空中一抛。
符纸离手的一瞬间带起一阵明黄的火舌。
院子的温度骤升,空气一瞬间变得稀薄,巨大的火焰自符纸蔓延,随着一声巨大爆炸将周遭的一切吞噬。
爆炸瞬间产生的巨大威力让戚行短暂的失去了意识,没来得及将手中凝出的墨色小点和古朴铜钱扔出。
等反应过来他已经躺在一处夜幕的长街上,急促的雨滴不断打在脸上,邬临春抱着手站在一旁。
“手脚还挺快。”邬临春捏了个诀,雨水还未落到他们身上便自动绕开,“只是白瞎了玄阳宗的朱雀血了。”
“咳!”戚行猛咳了一声艰难的爬起身来,“多谢仙师。”
邬临春斜瞥了他一眼扯出个冷笑:“看来仙盟小辈修炼得还是不够,竟然连被人摸了保命符都不知道。”
戚行想起空茂彦那日面对鬼婴时的举动,自动忽略了邬临春语气中的阴阳怪气,肯定地点了点头:“确实,那位小仙师像个憨货,被人偷家了都不知道。”
“……”
天下竟还有这般不要脸的人。
戚行用力甩了甩昏沉的脑袋不成想扯到的肩上的伤,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仙师,咱们怎么还在这幻境里,你快想想办法吧,小的我算是黔驴技穷了。”
邬临春没有理会他抬脚往前走,戚行垂下眼原地喘息几瞬又艰难跟上,他环顾四周,发现此时他们就在离岑府不远处的一条街道上。
雨势渐大,戚行如今本就不良于行加之身上有伤,渐渐有些跟不上邬临春的步伐,他此时脸色煞白脚步虚浮,大雨滂沱中好不可怜,但偏偏不知是心虚还是较劲,竟也一声不吭硬生生忍了下来,丝毫没有向邬临春求助的打算。
岑府逐渐近了,巨大的雨声中不知何时裹上了一阵悲切的哭声。
邬临春停下脚步,戚行加快步伐总算是跟上了,他隔着雨幕看见岑府大门口跪着个单薄的人影,那人一边哭一边拍着门:“爹、娘,救救孩儿吧,救救我吧,孩儿在许家真的过不下去了。”
是岑方吟,她在岑府门口不知哭了多久,冰冷的雨水打在她脸上同泪水混作一团,身子不断颤栗着。
不知敲了多久,那扇雕花的漆红大门终于开了,下人打着伞簇拥着岑父岑母一道出来,一群人围在岑方吟面前说着些什么,闹哄哄乱了好一阵总算把她接了进去。
岑父岑母又被小厮拥着进去,岑方吟跟在岑母身旁,紧紧揪住她的衣袖像抓住什么救命的稻草,只是这样大的雨,竟也没人想着给她撑把伞。
一个小厮落在最后,等岑府众人都进去后正要将大门关上。
此时恰巧起风,戚行衣裳尽湿风一吹全身上下都在发冷,胸中一阵闷痛没忍住轻咳了一声。
那小厮耳朵灵得很,眼下又是风又是雨的,竟能听见他那一声轻咳,关门的手一顿转头便朝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
邬临春眉头一蹙,伸手捂戚行的嘴不成立刻拉着他的手就往后撤了些躲在墙后,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那小厮原本灵动的眼神骤然变得呆板,目光直勾勾锁定他们,原本已经进府的众人也重新出现,状态与那小厮别无二致,一群人又故技重施朝他们逐渐逼近。
空中一道闪电划过,照亮邬临春面无表情的脸,他不再匿于墙后,“藏锋”剑鸣嘹亮,半截出鞘,剑气以雷霆之势劈向岑府。
周遭砖石簌簌而落,随着一声轰响幻境应声而破,他们站在原地未动但回过神来,眼前的又是另一番景象。
他们又回到了岑方吟的那座小院。
只不过戚行的衣衫还湿着头发也大滴大滴的落着水,肩上的伤口疼得他张嘴深深吸了口长气。
戚行想转移注意力便转头轻声朝邬临春问了一句:“怎么回事,那些人为何突然发难?”
“这幻境原只是为了困住我们因而并没有攻击性,但不知为何它又突然想要我们的命了。”邬临春看了眼狼狈的戚行最终还是大发慈悲的给他捏了个止血的诀。
“这幻境同岑小姐一开始布的那个不同,连我也没法从内部打破,你要是想活命从现在开始就管好自己的嘴,若再让幻境里的人发现咱们,你就自个儿留下陪着他们罢。”他的眉头从刚才便一直皱着。
戚行乖巧地点了点头却没说话,鸦羽般的眼睫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邬临春不动声色的看了戚行一眼,这人从上一个幻境起就一直有些奇怪,疼了追不上了也不吭声一改之前的泼皮做派。
原本安静的屋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吵闹,邬临春迅速找了棵树将自己的身形隐藏,戚行也回过神来紧随其后。
“娘,你怎么还能让女儿回去呢?”岑方吟杏目含泪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岑夫人。
岑夫人也自知许家如今是个火坑,当年算命先生曾说岑方吟命数诡谲,有夫克夫无夫克亲,原来她只觉那算命的满嘴谎话,但有了岑方吟那几名定了亲却早逝夫婿的前车之鉴,再加上岑方吟出嫁前后家中生意确实天差地别,如今她也不得不信了。
和自己的身家性命和万贯家财相比,女儿不过是泼出去的水,左右她还有个儿子留在身边呢。
岑夫人喝了口水,温声宽慰岑方吟道:“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平日里磕了碰了都是常有的,牙齿还会咬舌头呢,但日子总归是要过的。”
“这叫磕了碰了吗?母亲!”岑方吟一听岑母这话便激动起来,一边将袖子掀开露出身上的青紫一边崩溃哭喊,“他们根本没有把我当人看啊母亲!连你也要将我送回那吃人的地方吗?!”
岑夫人连忙转过头去目光闪躲不敢看她身上那些大片大片的伤痕。
“你嫁过去两年有余,眼下怎么还是没有动静。”岑夫人将目光转向岑方吟的肚子,拉着她的手,“你们再努力些,有个孩子肯定就会好了。”
躲在树后的戚行听到这话不禁也皱了皱眉,这岑方吟怕不是岑家捡来的吧?
正说着,岑老爷便带着几个有些年纪嬷嬷推门而入,看着泪眼婆娑的女儿,他脸上此刻没有一丝父亲该有的温情和怜惜。
“哪有嫁出去的女儿三天两头往娘家跑的道理。”岑老爷面色不虞朝嬷嬷们使了个眼色,“叫人家看了说我岑家教女无方,教不出孝顺公婆体恤夫君的好媳妇。”
丫鬟们得到指示,一拥而上要将岑方吟按住,岑方吟一边哭着往床上缩,一边朝岑夫人求救:“娘!你帮帮我!求求你了帮帮我,我不要回去!”
岑夫人转过头去,揪着手中的帕子始终没有回答过她。
嬷嬷们将岑方吟按在床上,然后灌了碗汤药进去,她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眼神里满是绝望,汗水和泪水将细小的头发打湿,一缕一缕的贴在脸侧。
岑老爷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岑方吟,招手对一个管事模样的嬷嬷道:“避着人将小姐送回去,若许家问起便说小姐想家了回来看看。”
说罢瞪了一眼坐在一旁低头不语的岑夫人,恨恨说了句:“成事不足!”
戚行和邬临春看着几个人将瘫软如泥的岑方吟抬出来时皆是一惊,若是岑方吟在这个就死了,那城中的鬼婴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们真是碰巧遇上而后在城中作乱?
好在几人并没有把岑方吟扔到乱葬岗或是带到荒郊野外挖个坑埋了,而是将她抬上了一辆马车后顺着官道一路疾驰。
“这幻境真能有那么大?”戚行站在岑府大门前看着远去的马车有些疑惑。
邬临春没有回答,只给了他一个带着嘲弄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