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户家五郎虽性情忧郁,不爱言语,却是个极其坚韧顽强之人。我到那狼妖巢穴时,狼妖已被杀死,鲜血涂地。而那孩子虽还活着,却是手脚皆见白骨,可饶是如此,他还执着要剖开狼妖肚子找回他父母尸骨。难以想象,这般悍不畏死竟然出现在一个**凡胎的少年身上,所以我便也将他也收为义子,做你的二弟。这孩子年级轻轻便有如此勇气,正如潜龙卧虎,前途不可限量。因此,我给你们掌门写了一封信,愿你门中长者能收他为徒。’
‘另外隋五这个名字实在敷衍,我便为他换了名字,取名隋行舟。日后你回来接他时,可别喊错了名字。你与他从前便是朋友,如今你做了兄长,可要担得起责任。仙途莽莽,愿兄弟二人可同舟共济,共担风雨。’
----------------出自谢观澜·与子书。-------------------
“行舟,别动,别发出声音,活下去。”
“第一名又如何?他没这个天分,扔到外门去,由他自生自灭吧。”
‘此人妒伤同门,性情阴狠扭曲,难以教化,我不愿收他为徒。’
‘我只是可怜你而已,从此以后你要安分守己。若是惹出事端,便自请出师吧。’
‘小郎君,他们的道不适合你。不如跟我走,我保你……’
恶魇如湿了水的厚重棉被,沉沉的压在胸口,冰冷、嘈杂、窒息,躺在床上的少年全身已经被冷汗浸湿。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在做噩梦,可偏偏在这应当不设防的情境下,他依然死咬着牙,没有泄出任何一个音节。直到一只手探到他额间,电光火石中,方才还深陷梦魇的隋行舟猛地抓住江遂意手腕,睁开一双淬满冰晶的眼睛,防备的本能让他扣紧了江遂意脉搏。
“做噩梦了?”江遂意由着他钳制,手指上的清心诀消散。
隋行舟没回答,幽幽蓝眸盯着江遂意,里面涌动着阴郁、警惕,仿佛一只正积攒毒液的毒蛇,随时都准备咬住人咽喉。他打量着入侵房间的人,混乱的噩梦让他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江遂意,只觉得这个人和他过去所讨厌的人相差无几,同样玉簪束发,同样轻袍缓袖,出众的容色,还是那故作温和的眼神。
虚伪至极。
江遂意看着少年带着明显嫌恶的眼睛,不仅没生气,反而轻笑了一声。他确信,此刻少年一定比前几天那口满口仙人的更加真实,更加接近他本性。
这道轻微的笑声令隋行舟回过神,触电一般松开手,又一副愧疚惶恐的神色。
“小人因为噩梦不小心冒犯了仙人,还请宽恕。”
“没事。”他又恢复这般做派,让江遂意心道一声可惜。修道者大多炼体,隋行舟这一握连指痕都没有留下,更遑论让他受伤。
“是什么样的噩梦?会不会对你恢复记忆有帮助?”
隋行舟摇头,压下眉头显得有些忧愁和可怜,“不过是些琐碎画面,没有特殊信息。”
“不急。”江遂意轻声安慰,施法为他拂去身上的疲倦,道:“有些梦是过去的缩影,你既然做了梦,或许就离找回记忆不远了。”
“承仙人吉言。”隋行舟不想与江遂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主动问:“不知仙人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小人的身体已经痊愈,今日即可下山。”
江遂意无视掉他的补充,“的确是有事情想问问你的意见。”
“仙人请讲。”
“我想收你为徒,不知你是否愿意?”
主动收我为徒,多不可思议。隋行舟心道,一时没有说话,他猜想这可能是谢暄的请求,不着痕迹的打量江遂意神色,试图从中找到戏谑或者勉强。但江遂意的表情很认真,甚至有一点他不能理解的激动与忐忑。
“你不愿意吗?”见他久久不回答,江遂意追问。
百余年前,他看过谢观澜予掌门流火以及谢暄的书信,被信中少年人的孤决勇敢震动,第一次动了收徒的念头。虽然最后没能如愿,但他也再没有过收徒的想法,而现在当初想要的徒弟终于到眼前来,他便觉得怎么也该让自己如愿了。
隋行舟过去从未见过江遂意,当然也不知道两人曾一段错过的师徒之缘,所以他显然不明白江遂意的期待从何而来。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价值,值得一位高高在上的仙人如此态度。
“仙人厚爱,只是我记忆不全,不知来处。有这么一个身份不明的弟子,恐怕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江遂意轻摆手,“只要你不是什么妖魔,那无论你过去是何身份,我都是收得的。”
隋行舟的额上神经在听到‘妖魔’两个字时跳了下,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小人不过是个骨肉做的凡人,大抵成不了妖魔。”
在这一瞬间他想起自己的师尊,那位毫不犹豫一掌打在他胸口的仙子。隋行舟回想着那时的痛苦与仓皇,心中没由来生处怨气和不甘。到嘴边的拒绝被他咽下,他看着面若谪仙的江遂意,脑中只闪烁着一句话:这不是他强求来的,是这个人自愿的。
突然隋行舟很想知道,这么一个‘好人’会怎么对待一个毫无天赋又品行低劣的弟子。
于是他向江遂意微笑,缓缓:“我愿意。”
说罢他起身,学着那些举行了拜师礼的同门向江遂意屈膝跪地,叩首长拜,掩住眼中晦暗幽冷,正声:“能得仙人青睐,行舟三生有幸,遂斗胆受恩。愿仙人不弃,受行舟一拜。”
“好。”江遂意欣然颔首,以手掌轻抚少年头顶,温声:“我是个没规矩的人,也不爱看人被规矩限制,所以你既愿意做我的徒弟,那么我希望你日后能随意些,切莫束手束脚有所顾虑。”
“谨遵教诲。”隋行舟点头。
江遂意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他的不配合,不甚在意,向他伸手:“起来吧,别跪了。”
“是。”隋行舟避开他的手,自己站起身。
江遂意不恼,手掌翻覆间,掌心出现一块雕刻满符箓花纹的乌木手镯,“这是个防身法器,我在上面附了一道神识,你带着它只需呼唤我的名字,无论天南海北都可与我对话。而我也能顺着这镯,到你身旁相助。”
“多谢师尊。”隋行舟接过手镯,手镯的圈身本来很大,但一带到手腕就自动缩成了合适的大小。隋行舟抬手,盯着镯上的花纹,这是他除了当年谢观澜给的无迹石外,第一次收到防身的法器。
真是新鲜的体验。
“这镯子是我以前炼的,现在看来花纹是有老旧了,日后师尊再给你打个更好看的。”江遂意道,眼中掩饰不住笑意。这是他百余年前为未来徒弟备下的见面礼,如今还是戴到了应带的人手上,他自然是高兴的。
“走,我带你去测灵根。”江遂意说罢,转身领路。
隋行舟盯着他背影,慢慢跟着,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灵根有多废物,所以他眼睛里没有任何忐忑和期待,只有恶毒的猜测与嘲弄。
他故意问前面的江遂意,“什么是灵根?很重要吗?”
江遂意边走边答:“自天地初开,世界之气便分为清浊两类,其中清气浮于天,浊气沉于地。而我们修道者所仰仗的灵气便在清气之中,而所谓灵根本是无形,不过是前人根据自身对各类元素的感知而进行的分类总结,有金木水火土五行,又加之风、冰、雷电,拢共八种。”
“测灵根即是检测这八种元素与你的亲和度。”
“只有这八种元素吗?”隋行舟当然知道这些,不待江遂意回答,又道:“那妖气、鬼气、魔气也算什么?”
江遂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隋行舟一眼,见他眸光中只有好奇,才温声答道:“你说这些皆是浊气,与我们修行有害无益。”
“哦。”隋行舟一副受教的样子,轻笑:“那岂不是感知的元素越多,越厉害?”
“恰恰相反。”江遂意摇头,“灵气的吸收讲究干净精纯,若是不同的元素吸收过多,则会浑浊灵台、堵塞灵脉。因此修士是以对单一元素的旺盛感知为最佳,称之为天灵根。再其次便是双灵根、三灵根,而三灵根之下则称为‘伪灵根’,再之下便基本与大道无缘了。”
隋行舟静静听着,问:“师尊是什么灵根。”
“我是天灵根,雷电。”江遂意答,指尖冒出一道细小的紫蓝电光。
那电光飘到隋行舟眼前,隋行舟伸手触碰便做烟花炸开,很是绚烂。被打成小孩哄了,隋行舟收回手指,瞥了眼观察的江遂意,捧场的夸赞:“那师尊一定很厉害。”
“不过……”他蓝色眼眸转了转,露出几分担忧来,小声道:“若是弟子检测出来的灵根不好,与大道无缘,师尊岂不是会丢脸、失望?”
江遂意笑了两声,颇为自信的抱臂昂首,道:“就算你是最差的灵根,我也能将你教成才。”
隋行舟望着他灿阳一般明亮光辉的眼睛,在心中嗤笑,做松了口气的模样。
“师尊这么说,弟子便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