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书云声一直在琉璃小榭里养伤,又或许是有天衍宗宗主下达的封锁命令,所以他并未听见外界的传言与风声。
对于钟茗含糊提起的,书云声想了想,到底没有多在意。
变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尤其是在寿命被无限拉长的修真界。
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现在的天衍宗。
他朝宗门大殿走去,月白色嵌银丝的长袍披在身上,长发被同色发带松垮地系在身后,又随着动作滑落几许,落在肩头。
一路走过,天衍宗弟子如往常般俯身行礼,在看见书云声的背影消失在小径之后才小声讨论:“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仙尊比之平日温柔了许多?”
“嗯,是有这种感觉,就像是......收剑入鞘。”
“啊?是不是因为伤还没好?”
直到看见长阶时,书云声的脚步才稍稍一顿。
他条件反射地去摸自己的本名佩剑,却在摸了个空后才堪堪反应过来。
“祛问”...断了......
断成了两截,没入深海,几乎不可能找回。
曳地的长袍挡住了书云声微小的动作,人们似乎还没有从这人昔日强大的光辉中走出,到底没敢抬头,也没有发觉其中的异常。
等书云声走上长阶,推开大殿沉重的大门时,正巧听见了里边的谈话。
明显上了年纪的男声:“我们惊觉前段时间的异常,诚心拜访贵宗摇光仙尊。”
而后是熟悉的声音:“好好,看,等会儿就去看,如果云声醒了的话。”
后者为天衍宗当代宗主:楚商伽。
里边咄咄逼人的男声明显被楚商伽给搅得有些不耐,连同话语都带上了几分嘲讽:“实不相瞒,我与君雅此行带了些珍品丹药,本是想要呈给......”
他还没说完,便看见门外细缝中逆光站了一人。
乌依眯着眼,神情不愉。
他并不认识来人,这样温和又随意的气质,倒不像是剑宗之人。
再往腰侧看去,那儿没有配剑,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想。
恐怕是哪位药宗或者......嗯?
楚商伽笑意不改,他坐在高位,支着下颚的手不动声色地换了一只。
乌依却见书云声一步步朝高位走来,甚至没有与楚商伽行礼,只是再平淡不过地点了点头。
不过几秒,察觉了场中沉默的氛围,书云声歪了歪脑袋,询问:“你不是想见我?”
高座上的人墨发雪肤,唇瓣因为重伤而显得苍白,眼神却带着一种祛魅般的淡漠。
这是一种天生就偏冷的骨相,眼尾偏生一颗勾魂摄魄的潋滟朱痣,是为数不多的浓墨重彩。
闻言,乌依的眼中划过不易察觉的惊讶。
摇光仙尊威名远扬,又怜爱普通人,因此凡间九都十二城内多建有用以供奉的摇光庙。
这些庙内都雕有摇光仙尊的神像,香火鼎盛,甚至在破晓时,庙门便已经水泄不通。
天下无处不有摇光庙,可并没有几人真正见得那位清冷又严厉的仙尊。
凡间如此,下修界如此,上修界更是如此。
书云声等待了许久,乌依才开口,说道,“乌某代宗门前来问候仙尊,并想问问,仙尊如今修为如何,雷劫带来的伤是否好全?”
“若是,你们不信;若是没有,你们又想如何?”
书云声并未正面回答,他知道乌依的来意并非如此简单,目的也绝不是简单地问候。
果不其然,乌依的目光再次落在书云声空荡的腰间——
传言“祛问”在雷劫当天碎裂,如今书云声连佩剑都未携带。
一个失去了剑的剑修,他还能算是修士么?
乌依笑了,眼尾因为上了年纪而显出褶皱:“仙尊前段日子在养伤,可能还不知晓,凡间陵水都出了个大乱子。”
“内城出了个妖僧,传闻其胸中二心,临水自照时,其影更显诡谲。”
“本来这东西下修界的人也能去解决,只是传言多有古怪不实,到令一下修界的小宗门,全数被屠。”
乌依说到这里便噤了声,看起来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不过他话中的陵水都......书云声倒是知道。
除去皇城,九都十二郡中便数陵水都最为繁华,如果其中出现了乱子,又扯上下修界的宗门。
那因为这件事情而牵扯进的凡人与修士,其数量恐怕超出他的想象。
书云声沉吟数秒,抬眸看向楚商伽。
一宗之主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已经派人去调查了,算起来,再过两天便能得到消息。”
听见这点,书云声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乌依便开口打断了二人商谈,语气难掩怀疑与嘲讽:“据说那妖僧出现在陵水都的瞬时,便直奔摇光庙,摧毁了您的塑像。”
乌依观察着楚商伽与书云声的神情。
总之,天衍宗宗主脾气好这件事情人尽皆知,想来有他在,即使自己的试探稍显过分,想来书云声也不会追究。
于是他说道:“如此情况,仙尊不打算亲自去瞧瞧?还是您伤势未曾痊愈,尚未有把握击败那妖僧?既然如此,不如......”
果然,高座二人并未有阻拦的意思。
心中堆积着前些日子计划被阻的怨恨,乌依的言语越发偏激。
所以他没注意到书云声与楚商伽迅速交换的眼神。
最后,在乌依说出“摇光庙如果不如以前,或许也不必重建”时,长剑铮然出鞘,发出阵阵剑鸣。
瞬间被掀起的气劲如有千钧,直朝他额心破风袭去。
乌依只觉得时间被拉长了无数倍,以至于他可以清楚地看见书云声那双深如幽潭的双眼。
其中夹杂着厌烦。
恐惧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将他笼罩,心跳声快到了极致,连同双手都因为颤抖而无力。
乌依自然不敢空手接白刃,只能硬着头皮拔出剑来拆招。但利器于他手中却显得无比沉重,不过瞬息,便被书云声轻而易举地给挑飞。
他的声音还有些懒散:“剑不是这样用的。”
“来,我教你。”
第一剑修的指导,换一个人换一处场景,只怕都要为此感到无比欣喜。
可乌依只觉得可怖!
他脸上沁出细密的冷汗,瞪大了双眼,一眨不敢眨,哐当一声跌坐在地,侧脸抬手抵挡。
迎面的劲风忽然停了,从脸侧划过,削掉了乌依的几缕长发。
袖袍翻飞,如此一抹清亮的剑光,却远比不上几月前带来的震撼。
但这就足够了。
书云声收了剑,弹指敲了敲不断发出嗡鸣的碧玉剑,眼也不抬的:“别用你的好奇心,来挑战我的耐心。”
他看向站在座椅之后的楚商伽,对上那人仍旧人畜无害的笑意,眨眼间便抬手将借来的长剑扔了回去。
这家伙躲得还挺快。
当时,书云声并没有听乌依具体说了什么,只是朝楚商伽望去一眼,便各自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答案。
书云声:这个?可以揍?
楚商伽:可以,随你。
至于乌依为什么会来这里,又是谁想通过这个没脑子的人,来探查书云声的现状。
他们暂时不得而知。
书云声的唇角翘了翘,手臂挽着脱落的长袍,准备返回琉璃小榭。
警告的目的达到了,便也不用继续留在这里。
他离去的背影仍旧单薄,身形却是挺拔,被大殿外的阳光一照,抬手抹去了唇瓣溢出的些许红色。
果然还是有些勉强。
罢了。
借着外袍的遮掩,书云声将血擦在了内摆,一路上倒也没有谁人发觉异常。
绕过大殿,不多久,便能看见其后矗立着的明理庭。
白玉台上没有人影,想来子书钰已经放沉晏回去了。
也是,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若非自己追究,沉晏想来不会受这一遭。
书云声想了想,在原地沉默许久后,脚步便不受控制的朝戒心庭走去。
戒心庭在琉璃小榭后不远,共处芜华峰山顶。
其实最开始,在沉晏还是个小豆丁时,他一直与书云声同住琉璃小榭。
一直到某天,楚商伽忽然来访,笑眯眯地看着在书云声榻上酣睡的少年,忽然说了句:“沉晏到了该搬出来的年纪了呢。”
书云声对此没有什么意见,却清楚地记得沉晏为此蔫了好些天,练剑休息时一直在走神。
但好在,过后不久他便调整了过来,仍旧每天过来粘着自己。
不知不觉,书云声停下脚步,垂首看向石上的“戒心”。
这里先前的“清流”二字,楚商伽见了认为不太合适,于是在沉晏搬进来时亲自提笔改名。
其笔锋锐利,整体看上去与楚商伽本人的风格截然不同,令人难以相信自出他手。
书云声站在门口,听见了里边匀称清浅的呼吸声。
脑中有关未来的画面一闪而过,他的手握紧又泄力,最终还是轻轻地推开了门。
行走的动静接近于无,书云声折起桌上散乱的纸张,绕过花屏,便见沉晏趴在床榻上,一头墨发尽数归拢,压在身下。
想来是怕疼,才会睡成这样。
他坐在榻边,看见了这人被汗濡湿的额角,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试图将这几缕发丝拢至耳后。
可这小子的警惕心实在太强,书云声分明只是指尖微动,那双原本阖上的眸子便瞬间睁开了。
“师尊。”
沉晏的嗓子还有些刚醒的微哑,眼神却明亮无匹。
他支起身子,躺在书云声的腿上,又转过脑袋,将脸埋进他小腹,闷闷的声音听上去很是委屈
“好疼......”
写在前边的话:
首先,书云声只是知道这本书的后续发展,沉晏并未对他做出实质性的伤害。
其次,他与沉晏共同生活了近20年,一些下意识地亲昵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了。
然后,书云声为沉晏辩解,只是从事实出发,这符合他的人设与行为逻辑。
最后,“爱徒”这两字,不能说书云声对沉晏现在有任何的,超越师徒情感的意思,相反,他也怕书中的一切成为现实,所以在强调“沉晏只是他徒弟”这件事情。
最后的最后,叠甲:看过小酒前两本书的读者宝贝应该知道,小酒写的双强一定不是受强攻更强,而是“你尽管去做,我始终在你身后”的并肩而战,相互尊重。
先平等,再恋爱。
所以(划重点):请不要说“书云声明知沉晏日后会怎么怎么样,如今还对他这么好,这不是冷脸洗内裤吗?”之类的话语,小酒会哇哇大哭,满地乱爬。
(先磕一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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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示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