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也算是有幸事,难得一见彼岸花开,长久待在九幽的人也不一定能看到万花盛开的景象。无叶的红花一朵挨着一朵开了百亩余地,黄泉路上尽是一片殷红。
草木皆有灵性,花枝轻颤,似是欣喜。
萧疏寻享受着被顾清珩牵着走的感觉,特意不与他平行,微微偏后。如此就可以放肆地打量他的耳鬓与侧颈,还有中间紧紧握着的双手。
眸光中的人忽然侧来视线,目光撞个正着。顾清珩像是后知后觉,往先不觉得别扭,却在这一瞬,冒出了许许多多不同以往的东西。那个蜻蜓点水的吻浮现在眼前,似乎带着唇瓣都有了滚烫的触感,顾清珩忙又移回视线,但紧握的双手仍是没有松动分毫,俩人也没有任何言语的碰撞,他仍牵着他往前走,坚定如一。
彼岸花还未到魂伢洞就戛然而止,隔着百步路的距离,别说是花,连根腐草都没有。
顾清珩也没怎么来过这地方,毕竟还没有一个人值得要他去问那人的三生石,但魂伢洞盘踞着一只火蛇他还是知道的。
就是不知,如今这魂伢洞是谁人在守。
洞内曲折蜿蜒,不见光亮。
顾清珩灵力催动着碧云剑柄上的灵石,光芒微弱,勉强照得了前路。
“你来过此处吗?”萧疏寻跟在他身后,一面留意着后侧一面问道。
顾清珩摇头:“没有,三生石本属天机,非必要不可视,没人值得我如此。”
话落,他才觉得言辞不妥。
那现在萧疏寻算得上是值得他逆了天命的人了?
身后是一声低笑,顾清珩轻咳一声:“……小心点吧,洞里应该还有别的东西。”
不仅是因为道听途说,确实感受到了一股不同于常的气息。
可走了许久也不见有任何事物,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反倒越来越强烈。
洞壁湿润,又在拐了两个弯后可算到了一处洞室。空间不算太大,却足够高,洞壁四周大大小小还有几个洞道。
也不知光从哪来,总之是不用再借助碧云了。
俩人行至洞室中央再往后望,来时的洞道已经完美隐藏,分辨不出了。
几乎在每个靠近洞道的地上都是成堆的白骨,姿势各异,白骨零散而落,头不对头,腿不在腿,可见死状惨烈。
“走哪都是死?”萧疏寻看着遍地白骨慨言道,已经握紧了不若,随时准备挥剑。
顾清珩按下他拿剑的手,仅是一个眼神,萧疏寻就懂了蕴意。
“我没事,幽君的药好,我已无碍。”
“在我面前不用逞强。”
萧疏寻好不好,随便拿灵力一探就知道,虽然颜枝给他喂了颗丹药,顾清珩也送了些灵力给他。
但伤及三魂七魄,折损的是实打实的元气与修为,好不容易修复好的灵根又断的彻底,即使看起来无事,也未必能轻易接得下别人一招,九幽可没有软柿子捏。
剑还未收起,洞穴忽然一阵震动,震感由远及近,未知的危险也接踵而来。
顾清珩知道那火蛇不好对付,灵法已经聚在手中,和萧疏寻背对背靠在一起,目光点在那几个漆黑的洞道上。
只是震动的来源并不是多么让人心生畏惧的庞然大物,顾清珩甚至都没看清这两个小玩意是从哪个洞道滚来的。
一灰一棕,一直滚到俩人脚边才停下,站起身变成两个侏儒。
棕的率先开口:“魂伢重地,何人擅闯?!”
灰的往前迈了一步,仰起头,指着顾清珩二人:“是人是鬼,报上名来!”
人不大,中气十足,气焰十分嚣张。
顾清珩低头看着这俩还不到自己膝盖的小人,他不理解,传闻出了差错,还是说,这俩只是火蛇座下的童子?
“大胆!我们是地精!你才是童子!”
另一个也接话:“区区凡人,竟敢口出狂言!”
顾清珩又睁大了眼睛,这小人还会读心术?
“二位,无意叨扰,我们是仙门修士,魂伢洞内藏乾坤,来意不必多说,还请二位行个方便,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这俩地精一听顾清珩他们是来自仙门,一个转身又变回石头往后滚了好几步才又站好,看了眼顾清珩背过身去嘀咕。
“前几天那个老头也是仙门的,可把咱俩揍得不轻,这咋整啊?”
“没事,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咱们把势造大点,从气势上碾压他们!”
萧疏寻皱眉,这可不是他们偷听,这悄悄话说得也太不小声了,还特意躲那么远,毫无用处。
顾清珩也想笑,但看那两位已经走来,硬是忍住了。
“咳咳…你们既然想问三生石,那,你们自己选。”棕的那个背着手,侧身指了指身后的各个洞道。
“只有一条路可以通往三生石所在的洞室,其他都是死路,选吧。”
顾清珩看着四周,六选一的概率,又没有任何推断依据,完全是要看运气。
正犹豫又听那灰地精一声大笑,指着其中一个洞道笑道:“你要是能猜对是这个,我们就放你们过去,要是猜错了……”
洞中荡起几声放荡不羁的大笑,却被一声“哎呦”取代。
棕色地精猛拍了一下正笑得忘形的地精,忍不住骂道:“你有病啊?你答案都说出来了!”
灰的捂住嘴,看看顾清珩又看看自己亲哥:“啊?他们没听见吧?”
顾清珩忍着笑意:“听见了,我们选这个。”
手指方向正是那灰色地精刚指的那处,棕的那个一脸恨铁不成钢,灰的似乎还想补救,故作聪明:“我是诈你的,没想到吧?你真要选这个,再想想?”
萧疏寻有些不耐烦了,颇有绕开他们直接走的意思,也确实就这样做了,拉着顾清珩边走边说:“不想,就这个。”
两个地精也滚得快,又把他俩拦住:“三生石岂是能随便看的!上刻前世今生,若因此改变因果,是要遭天谴的!”
“逆天改命的事都做了,不差这一条。”
萧疏寻迈开步子直接从俩人中间跨了过去,顾清珩被他拉着,尽力去躲了一下。
这可给那棕的气得不轻,不把他俩放在眼里就算了,居然还敢侮辱他们的身高!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子炎!起阵,杀了他们!”
*
下地无夜,幽都城却是月色正好。
血兰开至城门前,绕着城周围了一圈。花叶繁茂且瑰丽,花汁对凡人来说却是剧毒。
颜枝引着白渡风上到幽都城最高的楼台冰晶顶,视野开阔,一眼能望至几十里外的林地,后侧又建有屋舍,人坐台上,无论是赏月还是晒太阳就是绝佳的地方。两人喝了两盏茶了也没有言语,颜枝拨着琴,白渡风便赏这风月。
她是他百年间多少次午夜梦回的所想所望,她未开口,他亦不敢出声。
“说起来,我们仨也有百年未见了。”颜枝将长琴挪到一旁,又拿起了那把团扇摇晃生姿:“也是怪,我总觉得,与你很早就认识。”
这话可让白渡风心跳漏了一拍,颜枝也并未错过他眼里的惊愕与无措:“你这副表情,倒是让人寻味。”
白渡风自知失态,敛了情绪,顺手给俩人都满上茶,这才开口:“幽君说笑,天道一选三神飞升,你我三人合力平天下混沌,自是有缘。许是我就长了张路人脸,十个八个一个模子,幽主觉得眼熟罢。”
颜枝晃着团扇轻笑:“人神这可是妄自菲薄,你若还算是凡人俗物,那可真是没有能看得过去的人了。”
一句话倒是让气氛缓和了许多,茶也换成了酒。
白渡风来九幽的次数也不在少,别说是像现在这样和她月下对饮,就是远远见上一眼都是不敢想的。
相遇只在梦中,相爱只在忆里。
冰晶顶上琴音弄了三响戛然而止,壶中酒还未过半。颜枝抿下杯中酒不舍开口:“看来今日这酒是喝不了了。”
她眼角带笑,衣袖轻挥,未动半寸俩人就已坐在一架纸做步辇上:“和你一起的那两个人没走,还去了不该去的地方,随我去瞧瞧?”
不等白渡风回话步辇就被几朵鬼火浮着往魂伢洞去,颜枝晃着折扇又问:“你应该看得出?”
“我这左眼,看得就是天机之事,第一次察觉他身上气息不对,我就用天眼探过了。”
颜枝来了兴趣:“可有说头?”
“三十年前,太初神域曾有一神飞升,但等我和曹毋沅赶到时,不见新神。”白渡风左眼闪着微弱的光芒:“那人身上有神格,却是凡人身,仙人魂,难说与新神有何联系。”
“探不到别的?”
白渡风摇头,他那只眼只看得到顾清珩非此世之人,其他的,皆是一片混沌,像是有一股力量在阻止他发现什么。
颜枝叹气:“你都看不到,那三生石更没什么结果。”
“另一个,是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