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珩原是想推开的,但那句话落在耳边,同时感受到的是萧疏寻微微颤抖的身躯,也许是本能反应,他也回抱住了这个少年。
拥抱并没有持续太久,同那个吻一样蜻蜓点水,但横在两人之间的心跳却延长至后来的千年万年。本以为是生离死别,此刻彼此安然,神也感叹是苍天有眼。
萧疏寻松开顾清珩,强压着舌尖的酸麻,亲手制造分离的勇气只有一次,往后上天入地,他再也不会离开这个人半步。
“神君向来不问世事,一出手就管到九幽下地,有些过头了吧?” 季怀枕收了势力,背在身后的手慢慢将淬炉中的东西往自己这里渡。
神明面前藏不住任何事,看破了意图白渡风也不跟他废话,长鞭一甩凛冽的气流便直朝着季怀枕而去。
季怀枕轻易就化开了白渡风这一招,白渡风是创世神不错,但季怀枕也是实打实地修炼了千年,又挨了些鬼族那边的功法,这条捷径一走,真枪实弹和白渡风打起来还真说不好谁输谁赢。
顾清珩见状,也止了心绪拔剑挥力朝季怀枕而去,即使伤不了他,也得帮着白渡风将季怀枕控制住。季怀枕此刻也不装了,袖子一挥从淬炉中携了一团浊气,攻来的人是顾清珩这人手上动作竟顿了一下,但还是狠着神色将顾清珩击退。
神鞭再次舞动起来,萧疏寻在托住顾清珩的同时不若划出葬火,葬火又缠绕在神鞭上,目标明确朝着淬炉袭去。但季怀枕怎么会给他毁掉淬炉的机会,足尖一点跃身过去抓住鞭子,鞭尾的倒刺沾了血,灵器本身因为鲜血的兴奋让整个鞭子都闪了一瞬奇光。
白渡风瞅准时机将神鞭收回,季怀枕来不及反应就已被他定住了身。
“玷污神像,私炼浊气,又把九幽搞成如此,你这仙当的,真是另类。”
山神庙被季怀枕钻了空子逃走之后,白渡风就一直在感知这位异世之人,他还没找到季怀枕就先找到了在九幽中迷路的顾清珩。
说来也不是顾清珩笨,季怀枕狡诈,一早就设了幻术迷惑方向。
“为了阻止我们找到这,你还真是煞费苦心。”顾清珩心里怨气就更多了:“你在清屏出手伤人,无忧长老已经仙去了!”
“死了?”季怀枕眼中毫无惋惜:“这也怨不得我,他窥伺三生石,这是他的命数,怎么能怪我呢?”
顾清珩不甚理解季怀枕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在你心里,人命就那么轻如鸿毛吗?”
“你跟他废什么话,这种人,德不配位,仙途给他都是浪费了!”白渡风收紧了鞭子,神鞭在季怀枕身上缠得更紧。
季怀枕垂眸看着身上的束缚,这鞭子不知是何东西做的,他越是挣扎,缠得越紧,季怀枕抬起头笑得一脸狡黠:“既然这样,不如我们换个地方打?”
季怀枕这是又想用他那招幻术,顾清珩赶忙出声提醒,步子也是紧跟着上去试图拉开两人:“别看他眼睛!”
话音刚落,白渡风和季怀枕纹丝不动,顾清珩在距离他们半米的距离被竖起来的结界弹了出去,再看白渡风,神色呆滞,已然入梦。季怀枕身上的束缚松了些许,侧头看向一脸焦急的顾清珩,迎着他的视线在眼中转了几个字符,也闭上了眼。
混乱,焦灼。
白渡风回到了那片火海之中,这样痛苦的回忆,会在他的潜意识里一遍遍被加深,也或许,是他自己刻意去刻骨铭心地记住。他清醒地知晓这是季怀枕设下的梦,但就算没有季怀枕,多次午夜梦回,困扰他一年又一年也都是这样的场景。
“阿枝,阿枝…”白渡风并不迷茫,带着目的逆行人群之中。好多人啊,挤着他的肩膀,撞着他的胳膊,路侧尸体压着尸体,人人都在逃命,往自认为安全的地方跑。只有白渡风,念着发妻的乳名,朝着自家已被天火轰塌的房屋跑去,无数次,他跪在着废墟前无数次,不顾形象地扑在那砖瓦上,用手去挖泥土与石块,他知道他的颜枝就在这瓦砾之下。
季怀枕不紧不慢地从废墟之中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白渡风:“神君大人,找什么呢?”
白渡风止住动作站起身,本想骂上几句,空中如记忆一样飘起雨来,雨来得突然,也是这场雨彻底浇灭了救出颜枝的希望。白渡风显然有些慌乱了,如果他当时救出颜枝,也许他们就不会是现在这个结局。梦境是假,可哪怕只有一次,他也想把颜枝带出来。
到嘴边的话语生生咽了下去,白渡风一把拉开季怀枕,就要发力拂去季怀枕脚下的砖瓦。季怀枕没给他机会,以伞为武器,借着雨水散去的方向挥出风刃,白渡风反应也快,转身衣袖一甩便与季怀枕拉开距离。
“还以为创世神的执念会给我开开眼,却不想也是这样的儿女情长。”
白渡风笑了,笑中却带了些苦涩:“创世神也是人,你应该不是对我的梦感兴趣吧?”
季怀枕也笑了,还贴心的使了术法帮白渡风挡雨:“若我说,我还真就对你的过去感兴趣呢?”
“呵,有病。”白渡风冷哼了一声,视线又落回在那片废墟中:“过去的这些年,我总被一件事困扰,这场雨究竟是天意为之,还是命运如是?”
“不都一样吗?”
白渡风沉默了一会:“是啊,都一样,可顾清珩能为萧疏寻改命,我怎么就不能换回颜枝呢?”
“他改不了,天命珠三生石都记着一个因果。”
“你撒谎。”白渡风的眼神终于清明起来,他刻意将话题从自身转至那对师徒,就是为了抵住季怀枕的蛊术:“三生石上看不到萧疏寻的果,你在赌,我倒是好奇,你究竟想做什么?”
季怀枕仰眸看了看天色:“想做什么?你身为创世神都不能说这世间这三界是你的,我只是比你多了些野心罢了。今日我要走,你拦不住我,我这本事是皮毛,一个识海我还伤不了你,但让你在自己的痛苦之中多困几时还是可以的。”
季怀枕身形隐去,四周场景崩塌,他与那场雨一同消散,白渡风只觉心口钝痛半跪下身,再抬眼,瞳孔中映射出一片汪洋,以及,他朝思暮想的妻子。
梦里也好,现实也罢,白渡风已经有一百年没见过颜枝了,这是天道对他的惩罚。眼前人背对着自己,手中的凤鸣剑滴着血,白渡风呼不出声,激动堵住了口,更多是对于这个场景的痛——这时候的颜枝,是来杀他的。
“阿枝…”颤音随着海风吹向颜枝的耳畔,尾音刚落,发带飞扬,凤鸣剑带着十足的杀气朝着白渡风袭来。他闭上眼,名为相思的泪顺着眼尾滑落,白渡风做了承接这一痛的准备,但想象中的痛感并未袭来,取而代之的是耳骨边缘的火辣。
而后便是那道朝思暮想的,此刻实实在在的声音:“什么人?闹到我九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