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城那么一个医馆忙了这么久,如今可算是能喘口气,医士关注着病患的情况,有没有再加重总是第一个发现,持续了大半个月的疫病,一直束手无策,今日一早却突然好转起来了,医士只能把功劳归功于李二小姐带来的各种药上,也许就是那味起了作用。
李扶歌默默受着谢意,虽说是死马当活马医活马医,她也确实寄希望于这几位身上。李扶歌是不信鬼神,但敬畏之心还是有,特别是如今疫乱能解,可都是这三人的功劳。
“歇会吧。”李扶歌将水递给恒一,引着他到一旁靠着休息,“不打算告诉百姓事情的真相吗?”
恒一接过水抿了几口:“都过去了,就别吓唬人了,皇上那边回个话就是了。”
“那之后你们是不是就要走了?”
这话倒让恒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萧疏寻如今还在被仙门通缉,纵使此事他有功劳,但也抵不过他修魔道,三言两语的辩驳在无忧那总归是行不通的。不仅如此,顾清珩也是私自从幽居门跑走的,前一秒还说自己替萧疏寻受过,下一秒就从人眼皮子底下溜了,无忧不气就怪了。
一个两个不让人省心,恒一下意识看向那一侧的师徒二人,这俩还是谁不理谁,但又紧挨着对方,气氛别扭。
萧疏寻言语本就不多,也就是跟顾清珩还能多说几句话,人多时他一般是选择把自己藏起来的,就像现在,他只是默默地给顾清珩打着下手。俩人配合倒是默契,一面看过去那些病患,顺便也安抚了一波,只是转过身相互之间却毫无交流。
恒一收回视线,没心思去好奇师徒俩的事:“疫乱是解决了,但逢此一事,得好些时候来恢复这座城的气血,多待几日也无妨。”
李扶歌点点头:“你说的是,这事确实让大家人心惶惶,是得再给大家稳稳心。所以,这并不是疫病对吧?”
“嗯,不是。”恒一有些意外李扶歌会主动提起,罪印这种事他是听多了,不觉得奇怪,但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那可就有点吓人了。特别是他们在山神庙所遇之事,换做是个凡人,光是神像一动就足够让人腿软。
可李扶歌反倒是更好奇了:“你们去了武安村,可是遇到了什么?”
李扶歌没见过武安村后来的惨状,但从归城的将士口中也知晓了一二。那一把火,就算是有生的希望也被烧得一干二净。
现实往往要残忍得多,皇帝为绝后患,他只想着如何制止这场瘟疫,火烧是最直接的方式,他不会放过武安村的一草一木,那怨气自然也是更多,更浓,也更合季怀枕的心意。
“也没什么事,子不语怪力乱神,没那么玄乎,别瞎想。”恒一避开话题,哪里能想到这罪印竟也与那季怀枕有关,他一向乐观,就是顾清珩觉得愁人的时候恒一都会劝慰,但如今他也是觉得好累,哪里还想再细说这些事。
李扶歌见他兴致缺缺,猛地一掌拍在恒一肩上。恢复了初见时那副泼辣样子:“你一个半仙说这种话,不怕你信的祖师爷梦里揍你?你不愿意说,难道是,事情是他俩解决的,你什么忙也没帮上。”
严格说他们仨都没帮上忙,要不是白渡风估计这会还在跟季怀枕周旋呢,但恒一怎么会承认,揉了揉肩膀挑起眉头,一脸得意:“没有我,他们都找不着地好吗!不是我吹,他们俩加起来都没我一个厉害。”
“是吗?”李扶歌半信半疑,被恒一这幅样子逗得发笑,顺着他说道:“好好,你最厉害。”
恒一以为李扶歌不信,直起身子:“真的,你看他俩一个耍剑,一个舞扇,我什么都不用,是不是证明我更厉害?”
李扶歌没有应话,捂着嘴笑得发颤,末了才敛下神色,认真起来:“上次,谢谢你帮我解围。”
说的是京城初见之时,其实就算恒一当时不出手李扶歌也不会被赵世方欺负了去,当时一听这几个人是仙门的,李扶歌脑子自然扯到程泽身上,对人家连句谢谢都没有,不过这会也不迟。
恒一挠挠头,笑得一脸没出息:“举手之劳,二小姐不必挂怀,若是真想谢,好酒好肉给我两顿,这几日饭都没好好吃。”
“你还真是不客气。”李扶歌显然没料想到恒一会这么说,但也还是爽快应下,其实就算恒一不说,等晚些时候回了京都李扶歌也是打算要好好招待他们一番的,皇帝也许会设宴答谢,但她是她。
*
几人没留在盐城过午,帮着安顿好剩下的病患之后就又匆忙赶回京了,顺路将太医院的医官送进宫去给皇帝复命。当时殿上被年容泼了一盆脏水,皇帝没说,顾清珩也不打算去见,反正为的是百姓,事解决就行了,对于那些话他懒得解释,也没必要再去掰扯。
一进京都大门将军府的人就在候着了,李夫人牵挂女儿,知道李扶歌日日早出晚归是往盐城跑,嘴上责怪了来回,却也知道她家女儿的脾气,拦是拦不住,只能派人护着。
“你们先给这几位医官送进宫,回去备上好酒好菜,我有贵客。”李扶歌眼尾飞扬,心里这口气终于顺了,她也想好好醉一场,“还有,我再去购些腐生兰,给盐城送去。”
下人一一记下,依稀想起出门前夫人交代的是把李扶歌带回去,但他们更不敢不听李扶歌的话,只能照做。
消息刚带回来,京路上行人不多,开门的商铺也是屈指可数,但也许是心境使然,这样冷清的街道竟也透出了几分愉悦来。
“盐城那边还着急要用腐生兰,这种兰花治疗腐病效果最好,左右是顺路,耽误一会,等回家刚好赶上热乎饭。”李扶歌边走边说,说者听者皆是轻松。
然而事情总是有不顺的时候,连走了两家药铺腐生兰都卖完了,有一家是肯定有的,但李扶歌一想那货就就觉得晦气。
赵世方又是剔着他那大板牙,听着李扶歌说明来意后懒散地开口:“不卖,腐生兰多珍贵,你这一要我库房都空了,万一谁家急用,我上哪找去?”
这嚣张的嘴脸,放肆的态度,李扶歌硬是压下火气,尽量保持心平气和去跟他说话:“特殊时期,我是急用,盐城那边……”
赵世方不耐烦地打断李扶歌:“本公子不做你生意,听不懂?”
此话一出,李扶歌彻底垮下脸:“你什么意思?”
赵世方往柜台上一撑,本来就比李扶歌高的个子硬是又把自己提了些许,探出半个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扶歌:“字面意思,二小姐听不懂可以找个先生读几天书,送客送客,今日打烊了。”
药铺的伙计一声好嘞,眨眼就挂上了打烊的牌子,又要作势去“请”李扶歌出去,然而手还没碰到李扶歌的袖子就被另一只手猛地推开老远,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他妈的,怎么又是你啊?”赵世方看清来人,满脸横肉都挤在一起,脏话脱口而出,却又想起上回的狼狈样,愣是又把脾气压下去了。
恒一快速扫了一眼李扶歌,这才看向赵世方:“既然开了门,怎么还有挑着人做生意的说法?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你耽误得起?”
赵世方偏就是贱,仗着他老爹在朝得势,听了几句闲话本就是想为难一下李扶歌,反正是李扶歌要的腐生兰现在只有他这有,就是想让这个千金大小姐低个头。他哪知道李扶歌是硬茬,哪怕是有求于人,也断不会低声下气,尤其是对他。
这跟来的几人更是硬茬,说话间,顾清珩和萧疏寻也跟着走了进来。赵世方先前没留意这俩,前者还好,面如温玉挂着笑意,后面那个眉眼凌厉,一看便知是招惹了就别想全身而退的。
赵世方方才的气势瞬间就没了,从柜台后面绕出来,声音低了好几个度:“你怎么还找人呢?”
“本小姐我人缘好,人家乐意跟来,怎么了?”李扶歌毫不掩饰眼里的嫌恶,哪怕比赵世方气势矮了半截也丝毫不输,“又不会少了你的银两,赶快搬药。”
赵世方还想说什么,又是看了眼李扶歌身后这几人,哪还敢端架子磨叽,回身一脚踹在伙计屁股上催促着,只是身子太笨,这一脚猛踹自己还得稳上一稳。
将军府的马车来得及时,停在找药铺外面,李扶歌翻了个白眼踏出门去看着伙计将药材往车上搬。店里人少,来回就这一个人忙活,赵世方赶紧打发了他们走,便也亲自上手去帮忙。面上是笑脸相迎,背过身去骂骂咧咧就没停过。
文武相看两厌,武官嫌文官都是道貌岸然耍嘴皮的伪君子,文官嫌武官尽是些四肢发达的粗鲁之人,赵世方也深受其父影响,对李家早就看不顺眼了。
“不过是一介女流,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将军,呵,看你还能威风几时。”赵世方藏着嘴脸掀开车帘,药材还没落地,马车里忽得迎面朝他飞去一股黑气,赵世方反应还算快,躲是躲开了,但人也从马车上仰翻下去。
正纳闷是不是自己眼花,一抬头,天色不知何时暗沉下来,透着一诡异的浓重的灰黑色,隐有殷红在其中闪烁。京都被这怪云蒙住,长街上来回尽是赵世方刚刚所见的那种黑烟。
视线跟着那黑烟细看来回,才能辨别出那竟是一个个狰狞的人头,直朝着人攻去。京都虽然冷清,却也是有些出门采买东西的行人。凡人哪见过这场景,四下逃窜躲避,尖叫声四起,瞬间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