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向山低行,月上柳梢头。
下了山已觉气温回来了些许,夜空晴朗月明星稀,不似先前那般浑浊看不清天色,如今咒术已解环境都跟着复苏了起来。只是武安村还是一片狼籍,先前因着这样的事,又被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谁也不敢再踏足于此,如今事情已然解决,等回了人皇武安村也该收拾了尾巴,好歹得让生灵安息。
萧疏寻那一招吓得住别人,却吓不住李扶歌,她心里清楚这些人并非常人,是有诧异但不多。停了一夜未得消息,天一亮她便又策马到盐城去了,这个将门之女是真的做到了忧民之忧,也难怪百姓会拥护李家,守国为民,人心明亮,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医馆自从疫乱以来就一直是乱糟糟的一片,泥地里都混着血腥,如今终于看到了希望,虽然还是吐了血,却好像是将那一口污浊一起吐了出去。天气由阴转晴,不再灰朦一片,人也跟着精神起来。
等顾清珩他们赶回来时,症状轻的已经大好,身上的红疹退了下去,溃烂的地方也不会再加重,包扎起来好好养着就是。
“都没事了,医士最是能看出变化。”李扶歌迎了上来,言语里的喜悦掩饰不住,“你们做了什么?”
先后试了数不清多少次,那些药并不管用,甚至连一点缓解的作用都没有。李扶歌也没那么迟钝,纵使她不信这些事,但敬畏之心还是有的。
“二小姐,好歹是解决了,就别再多问了。”恒一接话道,武安这一趟着实算不上顺利,这罪印影响也大,怕吓到李扶歌,“我帮你。”
李扶歌识趣地不再多问,恒一顺势接过李扶歌手里的纱布,涂上药草去给病患包扎伤口。剩下这师徒俩也凑到别处,给自己找点事做。
顾清珩显然有些没话找话,巴巴地往萧疏寻跟前凑,他虽然不知道萧疏寻气在何处,但也明白,这人是得哄着的。
“你是怎么了?”萧疏寻还是不太想跟顾清珩说话,一方面是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口,没资格,也没身份。萧疏寻觉得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干脆不说了,顾清珩最是藏不住事的,让他自己难受一会再开口好了。
顾清珩见萧疏寻还是不理自己,也不恼,静静跟在他后边帮忙。恒一也是往李扶歌跟前凑,压根没空搭理他俩,顾清又暗戳戳碰了碰萧疏寻:“你是不是生气我不告诉你蟒蛇是幻象?”
萧疏寻避开话题淡淡开口:“季怀枕又跑了,接下来怎么办?”
“他在暗,我们在明,他不现身,上哪去找他?先前也去过九幽了,不还是被他耍的团团转。”顾清珩语气轻松,像是对季怀枕毫不担心。
萧疏寻转过身看着他:“那也不能这样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你,你又是个不要命的,哪里次次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此言差矣。”顾清珩摇摇脑袋,“我还是很惜命的。”
顾清珩心里暗自怅然,他要是不惜命,早就不知道死多少次了。就是因为太惜命,才会费劲拼了一身骨努力到现在,如今也算是显有成效,至少在萧疏寻这里,顾清珩已划归到安全领域。
只是太多事情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就像是段周说的,千丝万缕的联系,却又微妙非常,顾清珩想不通,也摸不透,可这危险却是愈发清晰了。
尤其是季怀枕,头号危险人物!
“你若是惜命,就不会屡次以身试验。”萧疏寻移开视线,话里是责怪,却又带着一丝微乎其微的委屈,“你总是这样。”
“害,你就是因为这个跟我生闷气啊?”顾清珩觉得好笑,“这不是没事吗,而且我是有把握才会那么做的。”
顾清珩看了一眼在一旁忙碌的恒一,压低声音又说:“再说了,在我们那,我可是三界第一,太初神域第一上仙,那就那么容易死?”
话虽如此,但萧疏寻心里还是后怕:“万一呢?你就那么笃定一定会没事。就算你看出那蛇是幻象,那在扶夷门,开宙阵的时候,你可有想过你自己?你现在可不是三界第一。”
“当时情况特殊,我不能让你回到清屏山。我回去不会有事,但我不能拿你去赌。”顾清珩神色认真起来,对于这件事他从没有过任何的动摇,不仅是顾清珩,恒一也是这样想。
他再如何,还是清屏山的掌门,唐旧辞虽然拿着门主令,那不过是无忧的下策。退一万步讲,就是看在师徒的份上,无忧也不会真的把顾清珩怎么样。
但萧疏寻就难说了,无忧是真的动了杀心,人要是落在手上,轻则洗魂正身,重便是就地斩杀,哪还会记起答应顾清珩的什么话。
顾清珩是为了萧疏寻,但也还设想了另一种最坏可能,如果萧疏寻被逼到绝路,后果绝非一个清屏可以承受。
萧疏寻沉默着没有接话,顾清珩观察着他的神色,又给人吃了颗定心丸:“行,我以后有什么事都先跟你说,好了吗?”
“有时候我希望你可以自私一点,多想想你自己。”
“会的。”
顾清珩应得快,显然是没走心,哪怕现在说得再好,下一次他还是会自己顶在前面。萧疏寻之前觉得顾清珩在他不用太操心别的事,现在才觉得只是顾清珩一个人就够让人费心神了。
他不敢想每一件事如果没有顺应顾清珩的猜想会如何,如果巨蟒不是幻想,会带来怎样的后果,萧疏寻仍觉得后怕,不想让这个人有任何意外的想法愈发坚定。
“你要是再这样鲁莽,我就把你夺魂时予的事情捅出去。”
“?”顾清珩顿住手上的动作,在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威胁他,还是两次,萧疏寻真是第一人。
“诽谤,我也是受害者!”
“什么受害者?”
恒一一手拿着涂满草药的纱布,一边凑过来,就捕捉到了这么一句话。顾清珩还没应他,恒一就先被李扶歌一嗓子吼走了。
“这俩还挺般配。”顾清珩看着屁颠屁颠跑过去的恒一有感而发,恒一性子欢脱,少有人能管住他,李扶歌却更为泼辣,这俩凑一起,玩也是能玩到一起,管也是管得住对方。
萧疏寻顺着顾清珩的视线瞄了一眼又移回来:“李扶歌不是与程泽有婚约么?程泽这才刚下葬,这话不妥吧。”
顾清珩低下头搅和着药壶里的药汤,避了几碗出来,边走边说:“恒一不是那么没心眼的人,皇帝忌惮李家,女儿握在在手里,也可让李氏父子死心塌地不敢有二心,但李扶歌与程泽无意,婚约是假,坊间传闻而已。”
萧疏寻没再接话了,不知怎的,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郁闷。恒一也没做什么,长街上出手相助,英雄救了美人,现在不过是多在李扶歌跟前晃了几圈,顾清珩就能明白那种意头。
怎么放到自己,就像是鬼迷了眼,什么也看不清了。
*
翠林延伸到崖边戛然而止,峭壁中长出生命,野风在此处显得更加放肆得卷起尘埃,再重落于地。
季怀枕立在山巅,恰好可以望见盐城那一角治伤之地,自然也远远望得见顾清珩。年容站在他后侧,还在琢磨着季怀枕刚刚说的话。
季怀枕心里窝着火,却无处发泄,只在这山崖上静静窥视。他费了心思才谋了这一些生人鬼浊,是更贴近于混沌的那一口浊气,却全然付之东流。
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能带着这些浊气,练出真正的夜泣浊心。
“所以,你才一直想让他们反目成仇,萧疏寻睚眦必报,若知道顾清珩是为杀他而来,必不会留情。”
季怀枕没动,发丝微扬,半晌才出声:“顾清珩不想杀他,你看看现在这俩人,如胶似漆,信任已经难以瓦解。顾清珩相信萧疏寻能成为一个好人,能永远控制好他的摄魂术,萧疏寻相信顾清珩会永远站在他身边,做他的夜中灯,引路人。”
“此事一经传回仙门,萧疏寻纵使被仙门摈弃,却也因着罪印给自己翻了盘。”季怀枕侧过身看向年容,“不够,我要让他被世人诟病,被千夫所指,他只要沾着这个摄魂术,他就洗不干净。”
年容有些动容,那样的滋味他是体验过的:“非要如此吗?”
“仙门或许能容得下一个回头是岸的邪修,但绝对不会放过一个滥杀无辜的魔头。顾清珩不是说,他信萧疏寻不错行路,那就让他看看摄魂术失控是什么样。”
季怀枕的视线又落于山下,顾清珩在他眼中清晰无比,每一个动作都让他觉得刺眼。他了解顾清珩,万事都会以三界生灵的安危为先,顾清珩当得上是一个心怀苍生的神明。但他太傲,月湖之乱乱得不仅是季怀枕的仙途,也将顾清珩的性子磨了许多。
那一场火,有人阴阳两隔,有人反目成仇。也有人独走不归途,离路逢尔,相知却不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