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他为何那样 第24章 新岁

消雪时最是寒冷，冬日里的太阳似乎对人更温暖一些，洒在身上总是透着恰到好处的温热，自然也抵开了这股冰雪的寒气。

一路上还算顺利，萧疏寻一面赶马，不时回头看看顾清珩。他倒是乖觉许多，路程多半都维持着那两个姿势，或躺或坐，但位置不怎么变。

说白了其实是没有安全感，顾清珩不敢胡乱移动，害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以前只以为闭上眼便是失明之人的世界，如今自己切身体会，才知晓这和一片黑暗差得远了。这种黑和他素日里看到的黑完全不同，这是一种能把所有东西都变成虚无的黑，用浅显的话来说，是他根本感受不到自己的眼睛。

萧疏寻怕顾清珩胡思乱想，一路与他搭着话。如今临近年关，越走年味越重，路过的小镇都城都飘着各种各样的香气，布置也是各有风俗。

顾清珩看不到，萧疏寻就一一给他描述。

“我又不是没见过。”顾清珩摸索着接过萧疏寻递来的糖葫芦，马车又晃悠着走了起来。

“想跟你说说话而已。”萧疏寻甩了下马鞭回头看顾清珩，糖葫芦还拿在他手里没有动，“怎么不吃？”

倒也不是不想吃，第一口就戳歪到了嘴角，第二口又挨到了下巴，放弃了。

萧疏寻似乎明白了顾清珩的难处，将马车停靠在街角，弯腰坐进马车里，抓着顾清珩的手扶着将糖葫芦送到他嘴边。

忽然停了车顾清珩刚想问，下一秒手就被人攥住，这一下整得顾清珩有点无措，往后躲了下：“我也不是非吃不可。”

“都到嘴边了。”萧疏寻把着顾清珩的手又往前一递，好像这就是件很正常的事。

顾清珩到底还是张了口，糖衣化开后是略带涩意的酸甜。萧疏寻发现了，顾清珩还确实挺爱吃这些甜食的，各种小甜糕点他一个人就能默默吃了完。

萧疏寻另一手撑着头静静看着他吃，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微微扬起的嘴角，以及眼中要溢出来的温柔。也就是现在顾清珩看不到，他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看他。

顾清珩嚼了几口忽然反应过来，马车内空间就这么大，俩人离得不远，现在岂不是萧疏寻一手把着自己，看着自己搁这吃？

“你也尝尝。”也许是为了缓解尴尬，但其实尴尬的只有他自己，顾清珩估摸着方向朝萧疏寻的看过去。

“一个糖葫芦还分啊？想吃我就给自己买了。”萧疏寻又把着他的手给人喂了一口，剩下的扒下来放在帕上，拉过顾清珩的手铺在他手心，“你自己吃。”

这样倒也方便了，但萧疏寻仍没动，视线落在顾清珩嘴角的糖渣上。抬手想要帮人擦去，可还没碰到就被自己的心跳声吵到了，手停顿在空中，纠结来回最终攥成拳落下。

顾清珩对此一无所知，细细品着自己手里的甜腻。

“擦擦嘴角。”萧疏寻视线又在顾清珩脸上停了一会，看他自己胡乱擦拭掉糖渣才坐去前面，马车一晃，继续赶路。

*

两人赶回清屏山时刚好是腊八，恒一一听说顾不得喝口刚出锅的腊八粥就往山门跑去。

“时予！时予！”恒一喊了两声顾清珩才反应过来是在叫他，顺着声音的方向仰起头笑笑。

恒一离得远还寻思这俩人怎么走的这么慢，离得近了才注意到的顾清珩的眼睛。

“你的眼睛怎么了？”恒一在顾清珩眼前晃了晃手，看向萧疏寻似乎在问真的看不见了？

萧疏寻点点头，听见顾清珩开口：“说来话长，回屋再说。”

清屏山雪不常见，前天薄薄下了一层，也勉强算是瑞雪兆丰年，不过这会都化得差不多了。屋里燃了炭盆，几人脱了大氅坐在桌前，恒一吩咐人端来腊八粥，喜冲冲地递到俩人面前：“回来了好，赶上这碗腊八，趁热喝。”

走了一路确实冷，几口热粥下去身上竟还出了汗。

顾清珩放下勺子，擦了擦嘴道：“虽然眼看着过年了，本来不想说这些糟心事，但事情缓不得。晚些把长老都叫来，事关程泽。”

“程泽？他从幽居门逃了，你们抓到了？”恒一闻言也放下勺，很是意外。

萧疏寻摇头：“没有，他暗中有人相助，师尊的眼睛就是被他伤的。”

“还说呢，你这眼睛能恢复吗？”

“能。”

“那就好那就好。”恒一沉思了一下，碗里的腊八粥也不香了，“刻不容缓，我现在就去叫各位长老去紫极仙阙。”

恒一提着衣摆快步走了，萧疏寻扶着顾清珩到一旁坐着休息：“师尊，要不紫极仙阙我去说吧，一路奔波你身体未愈先好好休息。”

“不合适。”顾清珩按了按萧疏寻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事关程泽，你们是同辈，不应由你去说，我没事。”

萧疏寻没说话，握着顾清珩的手也没松开，顾清珩不明所以，又补了一句：“你陪着我。”

“好。”萧疏寻这才满意了，松了手将炭盆往顾清珩跟前推了半分。

从紫极仙阙回来时天都黑了，冬日里天黑的本来就早，这群长老一句话要说两遍，问两遍，再分析两遍，一来二回本来几句话就说明白的事硬是说了好几个时辰。

但好歹是给人交代了个清楚，顾清珩的眼睛几位长老也都轮番看了，因为是被离火烧的，暂时也没找到辅助治疗的办法，只能先等着它自己恢复。

如今这角色好像互换了似的，萧疏寻事无巨细照顾着眼瞎心不瞎的顾清珩。起身同时拐杖就会被塞进手里，他完全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磕碰到，哪怕面前是悬崖，萧疏寻都能在顾清珩走过去填上。

顾清珩全都知道，说实话心里是有点小成就的。

他刚睁眼那会萧疏寻可还是恨他入骨的，现如今的字字关心事事关照骗不了人。

“师尊，炭盆加好炭了，夜里我再来加一次，你睡吧。”萧疏寻拍了拍手上的炭灰，看着顾清珩躺下熄了灯开门关门。

但萧疏寻没走，悄摸坐在床榻边趴着。黑暗中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半张脸埋在臂弯，只露出眼睛看着顾清珩。

顾清珩睡不着，眨着眼睛，虽然来回眨眼都一个样，忽得翻了个身面朝着萧疏寻。萧疏寻与那双空洞的眼睛对上，还是心惊了一瞬，但知道顾清珩看不到，便也没有动作就这样看着。

“唉。”顾清珩又翻了个身背过去，这么些事堵在心里是挺让人心烦的，何况，谁都不确定他的眼睛是否真的能复明，这才是顾清珩最难受的地方。

萧疏寻知他心中所想，微微抬头下巴磕在胳膊上，伸出手想拍拍他，可最终还是只顿在空中，隔着几寸的距离描摹着顾清珩的背影。

听到顾清珩呼吸平稳下来，这才帮他捻好被子，又加了些炭悄悄退出房门。

隔两日，年三十。清屏山上下一片鲜红，闲月阁的那棵银杏树上也挂了许多小红灯笼，福字是早早就贴上了的。恒一题了副对联送来，萧疏寻接过来念道：“清风瑞雪辞旧岁，紫灵盈门照乾坤。”

顾清珩笑着点点头：“听起来是副好字，贴上吧。”

萧疏寻去忙活，许途远也凑上去帮忙，赶了两声没甩开这个墙头草，萧疏寻也随他去了。恒一拉着顾清珩在院里坐着，看着小辈们洒扫忙碌，不时说笑着。

“师尊，冷了。”萧疏寻拿了氅衣给顾清珩披上，悉心给人系好扣。

顾清珩还没开口，恒一那边就酸溜溜地说道：“你徒弟是好徒弟，我可没这好福气咯。”

“你那几个早就出了师了，也不见你再收，怪起我了？”顾清珩有些无奈，转而对萧疏寻道：“你去忙，我和恒一说会话。”

萧疏寻知趣地离开，却并未走远，在一旁理着树上那几个挂的稀疏的灯笼。

恒一视线从萧疏寻身上移回，抿了口热茶问道：“你原先不是不喜欢这个小徒弟吗？闲月阁那点事我都听腻了，怎么现在对他这么好？”

萧疏寻听到问题，不自觉地放慢了手中的动作，侧着耳朵仔细听着。

“疏寻，他很好。之前许多事对他都有不小的伤害，想弥补他。”顾清珩顿了顿又说，“我希望他有个好结局。”

“你这话说得有意思，什么叫好结局？寿终正寝吗？”恒一打趣道。

顾清珩没回答，没法回答。他只希望萧疏寻可以清风明月行路不错，繁花四海安顺一生。

希望他不走错路，不认错人。

萧疏寻在一旁听得清楚，想起曾经种种心里仍有恨意浮现，他回过头看了眼正摸索茶杯的顾清珩，不等恒一给他递自己就先一步端起茶稳稳放在人手心。

他是恨，但恨的不该是这个人。

年夜饭后，萧疏寻送走了喝得醉醺醺的恒一回到屋里，顾清珩听见响招呼他。

“给你的压岁钱。”顾清珩摇了摇手中红色的锦囊，掂在手里可不轻，轻轻拍在萧疏寻手心。

“师尊..”萧疏寻没想到顾清珩会给他准备红封，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收到压岁钱，下意识推拒，“给小弟子吧。”

“他们有他们的，你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