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他为何那样 第23章 明目

天水一色青，江雾踏风来。

萧疏寻背着顾清珩，一脚一个血印，一片苍茫中显得那样刺眼。

雪越下越大，顾清珩却像个火炉一样，萧疏寻不断地跟他说话，他看不见背上人如何，只能靠着扫在颈间的热气去判断他的状态。

“师尊，你别睡，马上就到了！”萧疏寻尽量让自己镇定。

心越乱，步越急，几次险些摔倒。一样的雪日，萧疏寻恍惚看到倒在雪中的自己，他比那时还要害怕。萧疏寻话语不断，在呼唤顾清珩，也是在鼓劲自己。

门锁重重地叩了三声，是这风雪中最沉闷的声响。

萧疏寻跪坐下来扶住顾清珩，擦去他嘴角的鲜血，泪终究还是没拦住滴在手背上，情绪几近崩溃也让他耗尽了体力。

山门终于开了，道童看清门口的二人惊呼一声，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赶忙伸手帮着萧疏寻扶人进去，一路小跑去找掌门。

顾清珩安顿在内殿，扶夷掌门段周跟着进去输了灵力，帮顾清珩稳住心脉，好歹暂时脱离了危险。

仙试时，萧疏寻是见过段周的，同那些说风就是雨的人不同，这人当时虽言语不多，对萧疏寻也还是有赞赏神色的。

萧疏寻没心思去叙旧，道童去烧水，殿前只剩下萧疏寻一人。他坐在椅子上呆滞地看着自己满是血迹的双手，脑子里全是顾清珩被鬼浊打中的情景。

“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连这都躲不过..”萧疏寻低声自言自语，顾清珩吐了那么多血，他不敢深想，也不敢跟到内殿去看。

段周从内殿抬帘出来，萧疏寻赶忙站起看着他，千万言语如鲠在喉，他连张口询问的勇气都没有。

“暂时没事，但离火不逼出来，随时都会有危险。”段周安慰萧疏寻。

段周也觉得奇怪，顾清珩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还好这股鬼浊力量比较微弱，否则混着离火当时就能直接要了顾清珩的命，也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

萧疏寻微微松口气，有后话在也不敢放松，沉声询问：“那，要怎么做？”

段周垂目道：“扶夷门有冰室，可引离火，可怕他身体受不住。”

萧疏寻隔着门帘望向躺在内殿的人，犹豫了片刻转眸看向段周：“师尊会扛过来的，还请门主救命。”说着，萧疏寻拱手要跪。

段周挥袖一股力量将萧疏寻托起：“等我治好了你师尊再跪也不迟，你也别急，我来安排。”

段周心有犹豫，沉默地站在顾清珩床边，榻上的人眉头紧皱，身形微微发颤。扶夷门的冰室可不单单只是冷，万一到时候离火引走了，寒气又侵扰了，得不偿失。但思酌来回，总比离火混在身体里，冰火两重天要好。

道童走进：“门主，都备好了。”

道童不敢看榻上的人，却又忍不住瞟过去，哪里见过这样的血腥场面。

“走吧。”段周招呼上萧疏寻，带着顾清珩入了冰室。

冰室寒气刺骨，洞周冰壁里似乎隐隐有活物游动。更惊奇的是，这样的环境冰室中竟还种了几朵不知名的白花，开得正盛。

中央摆着一座冰床，中间微微低陷，上面刻着一些不像花也不像字的符文。顾清珩躺在其中，段周施法将他体内的离火顺着冰床引出，那些符文瞬间发出光芒。

顾清珩在冰火的双重折磨下意识全无，皱紧了眉头喃喃自语着，萧疏寻离近了些却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那是尘封在顾清珩心底上千年的记忆，他其实记不太起那些事。

可有些事只要发生过，就会在心里盘踞扎根，成为拔不掉的刺，解不开的锁。

顾清珩和无父无母的萧疏寻不同，他有父亲，是当朝中书令，也有母亲，是江南才女。而他们的相同处在于，他们的童年都没有过一丝名叫爱的东西。

父母爱情不是佳话，顾清珩是父亲强取豪夺的产物，用权力困住了阿娘的一生。父亲歌颂着自己的爱有多么轰烈，阿娘却也只是妾室，是正妻的奴仆。顾清珩是庶子，便也是嫡子的奴役。

“..阿娘，你别走..”记忆中那抹模糊的身影爬上了高墙，顾清珩攥着她的衣角，终于呜咽出声。

萧疏寻听到响忙握紧了顾清珩的手：“师尊？”

萧瑟风声里，那女子轻柔的声音却如闷雷一般在头顶响起：“阿珩，你就不该来这世上..”

顾清珩听不懂，只是哭，他攥不紧要飞向自由的青鸟。

“还得多久？”萧疏寻揩去顾清珩额头的细汗，回过头看向段周，言语里是不加掩饰的着急。

段周不回话，继续用灵力引着离火。

顾清珩的手心又烫了起来，离火浮在他身周，景州城的火也烧着他的衣角。

大火烧红了京都的天，天子俯首于新君，老臣皆亡，百姓皆苦。父亲一手牵着嫡母，一手抱着哥哥，小清珩也想走，哪怕是跟在后面跑他也愿意。马车不是坐不下一个小小的顾清珩，父亲如弃敝履，只是不想要他罢了。

顾清珩站在火堆里哭着，火焰像蛇似的缠上他的衣身，将他眼里的疾驰而去的马车烧得稀碎。

儿啼景城夏夜雨，道是凉情乱世人。

夜雨救了小清珩，冰室也终于引出了离火。顾清珩脉象平稳下来，离火已经引出去，鬼浊也在慢慢消散，总算是让人放心了。

“多谢段门主救命之恩。”萧疏寻拱手跪谢。

这次段周没有再阻拦，扶起萧疏寻淡声道：“人救了，可以告诉我怎么回事了吗？”

二人移至殿外，屏退左右萧疏寻才将事情一五一十都告知段周。

“照你这么说，当时程泽已经没什么胜算，时掌门怎么还会受这么重的伤？”段周紧盯着萧疏寻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

段周言论不多，观察却更细致入微，仙试一见，他心里清楚，萧疏寻不简单。

萧疏寻轻叹：“这我也不知，等师尊醒了就知道了吧。”

殿中沉默下来，隔了一会段周才站起身，语气仍是平淡：“既如此，就先在我这先养伤吧，一切等他好些了再说。”

段周安顿好两人，顾清珩从脉象看在好转，但就是一直昏迷不醒。萧疏寻也一刻不离守在人床边，以防他突然醒来自己不知道。

夜里有些凉，萧疏寻坐在床榻边撑着头打了个寒颤，起身去给熏炉里加火，忽听身后那人微弱的声响。

顾清珩缓缓清醒过来，睁眼闭眼没什么区别，四周都是一片漆黑，他伸出手摸着自己的眼睛：“好黑。”

萧疏寻也顾不上加炭火，三步并两步扑到床前：“黑？我去点灯！”

红烛亮起，屋里亮堂起来，顾清珩却还是一脸的茫然。萧疏寻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不可置信地伸手在人眼前晃晃：“师尊？”

“昭明，我看不见你了。”顾清珩声色温润如玉，但萧疏寻清晰地听出那其中夹杂着慌乱与不安。

萧疏寻握住顾清珩停在空中的手，强行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没事，会好的。”

分不清是谁安慰谁，话是萧疏寻说的，但微微发抖的也是他，最后反而是顾清珩轻拍着他的背。

顾清珩还是太虚弱，醒了一会就又昏睡过去了。但只要人清醒了就不怕了，萧疏寻捻好被子披着月色去找段周。

“这么晚了，门主早就睡了，你明早再来吧。”守在段周房门口的道童拦住萧疏寻。

萧疏寻望着屋内，时候确实太晚，正要走房内亮起灯，门也开了个缝，段周唤他进去。

“时掌门失明了？”段周理了理衣服坐在桌旁。

萧疏寻有些惊诧：“您怎么知道？”

“离火在他体内烧了太久，是会有这个可能。”段周看出萧疏寻的担忧，继续说：“也不必如此紧张，离火刚退去，慢慢会恢复的。”

“那就好。”萧疏寻低声重复着，谢过段周又匆忙回到房中，见那人还睡得安稳也放下心靠在一旁小憩了一会。

扶夷门离忘川不过十几里，冬日也比其他更冷些，前几日下了雪，现下日头倒是好，路上积雪也消去了一些。

顾清珩骤然失明，即使眼神空洞，却仍觉有星河闪烁其中。萧疏寻给他做了根拐杖，顾清珩虽调侃这是老人才用的，却还是拄着拐在院子里走动活动筋骨，而萧疏寻一直在他旁边默默护着。

“一会去跟段门主辞别，叨扰这些天，咱们也该回去了。”顾清珩回到屋里摸着桌子坐下。

立在旁边的人还没回话，段周的声音就先传来了：“这么着急走，你身体能行吗？”

顾清珩顺着声音仰头，扬起笑来：“好些了，程泽毕竟是我门中弟子，还是得清屏来自理。”

“你也不怕累着你徒弟，我这离清屏山可不远呢。”段周拉起顾清珩的手腕指腹在里侧按了按。

顾清珩由着他的动作：“我又不是走不了路了，怎么样？”

“罢了。”段周松开手看向萧疏寻，“恢复不错，浊气也散尽了。走就走吧，只愿冬阳暖君千万里，山水有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