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荡着诡异,顾清珩不敢动作,看着那两个女童笑嘻嘻地退回楼里,这口气才终于喘了过来,拉着萧疏寻就往桥那头去。
“她们唱的那个童谣是什么意思?”萧疏寻问道。
方才直打寒颤的顾清珩这会急于填饱自己的肚子,早没了刚那股子惧色:“成亲的吧,毋语赐福?到这就不懂了。”
萧疏寻吃了口菜隔空望了眼毋行楼的方向:“你看那楼里热闹的。”
顾清珩顺着人的目光瞅了眼刚要接话,门口匆匆进来一个小厮,走到账台前:“老板,毋行楼再要五十壶春花酒!”
“好嘞!”老板回身去拿酒,趁这空档顾清珩凑到那小厮跟前:“小哥,毋行楼今天怎么要这么多酒啊?”
那小厮上下打量了一眼顾清珩:“外来的吧?魔王娶了鬼新娘,毋语圣主赐福,毋行域连庆三日,春花酒当然得上!”
小厮拿了酒步履匆匆又走了,顾清珩坐回原位:“懂了,成亲,没请柬不让进。”
萧疏寻点点头继续吃着。
“不能白来吧?”顾清珩抿了口酒,“得想办法搞个请柬。”
萧疏寻终于放下筷子抬眸:“魔王,鬼新娘,你是打算问魔兵要,还是打算求鬼将给?”
“都试试?”顾清珩试探性地问,“既然是毋行域同庆的好日子,嬉皮笑脸甜言蜜语总能求来一张吧?”
萧疏寻觉得悬,非亲非故地人家凭啥给你请柬,图那几两份子钱吗?
俩人吃了饱漫步走在长街上消食,毋行域也是要迎来立冬了,气温却不低,许是吃饱了饭身上热乎乎的。
长街上依然热闹,毋行楼灯火不灭长街就能不眠。顾清珩又摇着他那扇子,忽然笑了。
萧疏寻闻声看着人的侧脸:“笑什么?”
“我在想,毋行域中有魔有鬼也有人,互相和平共处也可自由婚嫁,倒还真是一方乐土,就是不知毋语圣主是个怎样的人。”顾清珩停下步子又说,“毋行域却没有修仙之人,我四下看了,魔族多,仙魔终究是不能共生,那一道坎还是跨不过去。”
萧疏寻道:“可毋语圣主不就是创世神吗?”
顾清珩沉默了一下,也转过身子看着萧疏寻:“他有他的道理,我也有我的想法。”
这便是顾清珩的聪明之处,他总能第一时间读出萧疏寻话外之音,仙魔不能共生,那修了邪术的萧疏寻能和仙门的掌门人共存吗?
顾清珩的答案是,能。
天边又燃起了几盏孔明灯,月亮与明灯一同落入顾清珩眼中,那双眼又刻在了萧疏寻眸间。隔在两人中间雾终于散去,萧疏寻看清了顾清珩瞳孔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明灯,只有自己。
“师尊。”萧疏寻拉回要走的顾清珩:“上回我梦魇,是你叫醒我的?”
“不是我还是谁?”萧疏寻愣住松了下手,衣袖从指尖滑过,猛地掐住了最后一角,顾清珩又被拉住,转头问他:“怎么了?”
“你不是…”
不是时予,萧疏寻看清楚了,眼前和梦里他都看清了,他们只是相似,但梦里的那个人,不是时予。
顾清珩云里雾里的,以为萧疏寻只是不相信是他帮他逃离梦魇,不耐地扯走衣袖:“又胡言什么呢?”
萧疏寻看了他良久,到底是把涌在嘴边的万句疑问咽了下去。
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的来的结论,也许是因为他突然看清了梦中人,也许是铜镜中为他束发的人太过温柔,也许是竹林舞剑时走向不同的剑式,也许更早。
但就是在天灯与星河交相辉映的火光中,他确信了这件事。
他反复回味,道不明自己心里的情绪,恨似乎无处再发泄。可好像..也不恨了,至少对眼前这个他,不是恨,是另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意味。
是斩不断的丝,也是握不紧的沙,是想要靠近的本能。
俩人找了个客栈休憩了一会,许是放下了防备,萧疏寻难得睡了好觉,结果忽得又被人推醒。
“走走走,去毋行楼。”顾清珩立在床边扬了扬他手中红底金字的请柬。去给人家庆婚总不能穿那么素,换了身水红色衣袍,腰上系了根银白宫绦。扇子还是那把扇子,墨发束了一半,眼中满是得意。
顾清珩肤白,穿这样淡色的衣衫总是像一团云一样,温柔中又带着些清冷,如果他能端着住架子的话。萧疏寻坐起身接过他手中的请柬翻看了几眼:“你怎么拿到的?”
“东市有几个魔将在喝酒,我跟他们唠了几杯就要来了一张,如何呢?”顾清珩轻晃竹扇,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等着萧疏寻崇拜的眼神。
东市确实有几个魔将在喝酒,然而事实却是,顾清珩刚凑过去就被嫌弃了:“一股子臭道士味,去去去!”
顾清珩还真自己闻了闻衣袖,转而又厚着脸皮跟人套近乎,软磨硬泡死皮赖脸最终花了十两白银才买来这么一张请柬。
萧疏寻勾唇轻笑没有拆穿他:“就一张,我们两个人能进去吗?”
“试试吧。”顾清珩推搡着萧疏寻起身,外面的天还是暗的。这里的白日很短,灯火长明,月亮就是毋行域的太阳。
又到了那个楼前,两个女童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和昨天一样异口同声。顾清珩将手中请柬递出去,俩人却没有让开路。
其中一个收了手,另一个仍然举着胳膊歪头笑着,萧疏寻看看顾清珩眼神问他怎么办。
顾清珩死皮赖脸扯着萧疏寻从俩小孩中间挤过去:“一起的一起的!”
进门是一幅绘者并蒂莲花图的屏风,过了屏风,才是热闹的中堂,方形台子上正有几位身姿曼妙舞动翩翩,周围绕着一圈乐师,再往外便是酒客。
座席围了一圈,隔了走廊便是厢房,一眼可以望见二楼也尽是厢房,再往上便被红绸黄缎隔开,看不到了。
来往宾客众多,或携家带口,或独酌清酒,各个脸上都扬着笑。穿红衣绣草纹的都是这里的侍应郎,端茶的传菜的各司其职,有人也有鬼。就像门口那俩鬼童,做的是安保工作。
师徒二人找了个空位坐下,要了酒菜,四下看着,却并不见新郎新娘。
顾清珩吃了几口酒,他酒量不怎么好,很快就上了脸,连着脖子都泛起红晕来,扇子点点萧疏寻的手背:“去找人问问。”
“你别喝了。”一眼没瞅住这人逮着酒就喝,叮嘱了一嘴上楼转悠。
侍应伙计又给各桌客人添满了酒,顾清珩扯了扯衣领觉得有些热,扇子摊开晃着,目光却是在眼前的热闹中飘来飘去。
这些宾客多数也是和他们一样前来凑个热闹,图个喜庆。顾清珩注意到他们有些人喝的酒里放有花瓣,他们这也放着一碟干花瓣在桌上。
也不知是什么讲究,但既然是大喜日子肯定是有好意头,也随手抓了几瓣洒在自己酒里。拿起杯子想起萧疏寻走前说的话,自己多大酒量还是清楚的,免得喝多误事,先等萧疏寻回来再说,满满一杯荡着花瓣的酒又落回桌上。
人往后一靠,隔空看到在二楼穿梭的萧疏寻,视线跟着他直到看不到才收回。
身侧挨坐下一人,顾清珩看也没看就张口:“公子,这有人。”
那人影愣了,朝向顾清珩一笑:“这种事,不是先来后到吗?”
顾清珩想想也确实没有一直占着位置的道理,反正萧疏寻回来他们就走了,也就由着这人去了。
那人又捏起他的那杯撒满了花瓣的酒,低眸端详了几眼开口:“小公子这酒里放了八瓣花,就是不知道值不值这个价?”
“值不值的喝一口不就知道了?”顾清珩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是随手撒了把,干花瓣还能给酒水降了价改了味不成?
那人笑了笑,要将杯中酒饮下。
“那是我的..酒?”酒盏被另一只手夺去,萧疏寻站在两人身后抢过酒喝下,酒盏中只剩下花瓣贴在壁上,他又侧头吐出一瓣,面色看着有些不悦。
顾清珩站起身,萧疏寻走上台站在他旁边,还没开口一旁的男子先一步出声:“这位公子何必夺人所爱?”
“兄台刚也说了,凡事讲究先来后到。”萧疏寻的目光落回到顾清珩身上,扯了他的衣袖将人拉进怀里。站在身侧已经不够,又伸手到更远处环住顾清珩的腰才算满意,“既然我先喝了酒,那这人是不是得归我了?”
那人也没再说什么,笑着拱了手:“那便祝二位,尽兴。”
人走了,腰上的手却没松,使了劲推着人往外走。
“你知道酒里撒花是什么意思吗?”萧疏寻半推着人到毋行楼外,站在桥上才松开手。
“不是好意头的意思吗?沾沾喜气。”顾清珩侧了身子踉跄一下,惊得萧疏寻又要去扶,生怕这人脑子一重从桥上翻下去。
“你倒是天真。”萧疏寻拉着顾清珩离桥边远了点,“几瓣花几两金,别人喝了酒你就把自己卖给人家过夜了,这才叫春花酒。”
萧疏寻话里有责怪之意,声音却淡淡的,看着眼前醉醺醺地顾清珩又说:“不是让你少喝些。”
“那你是不是应该给我八两金?”顾清珩摊开手说着还往前凑了一步,指尖抵住了萧疏寻的胸膛,他是真的醉了。
萧疏寻扶稳人失笑,低眸看着他:“怎么?你要把自己卖给我?”
顾清珩这才反应过来,挥了挥手退向后,却又被萧疏寻抓住了衣袖扯回来,顾清珩站稳又问:“那你怎么知道这是春花酒?你喝过?”
“我自小走街串巷,这酒又不是只有毋行域才有。”萧疏寻忍不住想笑,还是头一次见师尊醉酒模样,也忍不住抬手捋开顾清珩额前的发丝,低下了声:“再晚来一会,师尊怕是要跟别人走了。”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桥面的影子被石阶断开。空气中混着甜酒香,凉风吹透心肺,指尖却是滚烫,顾清珩一下清醒过来。
距离瞬间拉开,顾清珩自己抹了把碎发,脸还因为酒烫着:“咳..说说,问到什么了?”
“毋行域婚嫁自由,但成亲都在毋行楼,毋语圣主赐福新人,不过,也只有新郎新娘能上高殿见圣主。”萧疏寻捻了捻指尖,继续说:“魔王夫妇已经离开了,其他人毋语圣主一概不见,我去看了,二楼以上都有结界,上不去。”
“难办,城中还有要成亲的人家吗?带带话也行啊。”
萧疏寻摇头。
顾清珩胳膊撑着桥栏,迎着风任由发丝飘乱,有些苦恼,说不定早来几日刚好赶上魔王成亲,他再死皮赖脸求魔王牵牵线..
“师尊皮相不输女子,不如..”萧疏寻背靠着石栏,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你想都别想!”顾清珩白了他一眼,也翻身靠在石栏上,胳膊肘搭在栏杆上,仰头看着明月,“要穿也是你穿。”
“我也想啊,但是咱俩的身高好像不太合适。”萧疏寻站直身子,在顾清珩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顾清珩没动,自个儿也知道不用比,上下扫了眼:“那也不。”
萧疏寻又靠了回去,学着顾清珩的样子仰头看着月亮:“那就等着吧,等着那曹毋沅大发慈悲,或者等着下一对新人。”
说完斜着眸子看着身侧之人,果然没一会,那抹淡色立起来往桥那边走:“买衣服去。”
俩人到丝织坊火速量身裁衣定了一套婚服,顾清珩不情不愿的,丝织坊的伙计倒是热情。毋行域本就婚嫁自由,从不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套,只要相爱携手入毋楼,天王老子来了也分不开两人!
几个伙计一边忙活一边各种祝福话说了个遍,听得顾清珩耳朵起茧。虽然免去了穿女装的尴尬,但跟自己徒弟成亲着也好不到哪去!
第二天,城中就传遍了,“左携安陵右龙阳,美人翠袖娇红妆”,人人都在艳羡这桩美事,一传十十传百,不等他们自己去毋行楼说,那边就已经派了人来说日子了。
当事人听着那礼生姑姑讲着那些流程,头都大了。合着他俩要先在大堂拜了天地拜了高堂,才能上高殿求毋主赐福:“不是,至于这么繁琐吗?我寻思套俩红衣裳不就完了?”
“不这样,毋语圣主万一不见我们怎么办?”萧疏寻把玩着金钗,笑着调侃:“明天就成亲了,好好准备啊师尊。”
“准备什么?洞房啊?”顾清珩没好气地回道,萧疏寻笑而不语。